次日清晨，龙台宫的宫门一如往日般照常开启。

在毛遂等一众朝臣担忧的注视中，一尊面向龙台而跪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厚重的白雪遮住了他的肩头、盖住了他的发冠，却未曾压弯他挺拔如松的脊梁。

寒风在经过宫门之际变得愈发冷冽张狂，却不能让他有分毫摇晃。

衣裳外层凝结的一层冰霜反射着朝阳的暖光，映衬的他格外神圣。

赵颇、赵遏等五十一名卫兵分列宫门内两侧，面向这道身影跪倒在地，任凭风雪吹打也毫不动摇。

然而毛遂的泪水却刹那间便覆满面庞。

“左师~”毛遂声带颤抖的低呼一声，而后放声哭嚎：“左师！”

数十名身着绿底红纹官袍的重臣将礼仪和律法抛在脑后，拎起下裳向着宫门狂奔而去。

但当他们抵达触龙身后却又不约而同的放缓脚步，自侧面绕到了触龙面前。

看着触龙那如血般鲜红的皮肤，看着触龙已经浑浊僵硬却依旧不愿闭阖的双眼，每一名朝臣都哽咽无言。

很多人都不喜欢触龙，甚至是讨厌触龙。

他为人太过方正，很多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会被触龙拎出来批斗攻讦。

他说话太直太狠，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只要做错了事，都逃不过他的狂轰乱炸。

但即便是政敌也不得不承认，触龙或许过于吹毛求疵，但触龙的话总是对的。

触龙或许孤立无援，但他对赵国的忠心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而今日，这个被很多人厌恶却敬佩着的人，死在了他忠心耿耿的龙台宫中，死在了赵王脚下。

至死，无法瞑目！

毛遂跪倒在地，双膝溅起一片雪花，声音愈发悲戚：

“左师！！！”

毛遂身后，所有赵国朝臣也面向触龙、背对龙台宫，齐齐跪地悲呼：

“恭送左师！”

赵颇、赵遏等一众宫门卫兵也忍不住嘶声低呼：

“恭送左师！”

然而就在众人悲戚之际，城门楼上却多出了几道身影。

郭开嘴角微微上翘，低声发问：“事做的干净吗？”

赵葱也低声道：“除却这五十一名宫门卫兵外，昨日左师入宫后见到的所有宦官宫女卫兵皆已处理干净。”

“所以请相邦放心，朝臣们或会对左师之死心生怀疑。”

“但即便朝臣们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太后身上。”

郭开轻轻颔首：“未曾想，区区一娼女竟还能控制住杀意，最终只是将左师扔到了宫门口，令其自行冻毙。”

“万幸，娼女终究只是娼女，做事还是太过浅薄，不曾耽搁了本相的谋划。”

赵葱笑而拱手：“相邦神机妙算，岂是那区区娼女可测！”

郭开的笑容多了几分轻松：“不过此事尚未结束。”

“赵上卿亲自去一趟宫门，就说本相今日抱恙，无法开朝议。”

“再令郎中们于宫门内结阵，以防外朝臣子冲撞宫闱，扛着左师的尸首去见大王。”

“阻拦之际，可以提醒他们带走那五十一名卫兵，将我们想说的话语借着那五十一名卫兵的口告诉他们。”

赵葱肃然拱手：“唯！”

“下官必不会让外臣踏入宫门半步！”

郭开和赵葱都认为毛遂等人会抱着触龙的尸首去见赵王迁，利用触龙的死唤醒赵王迁对郭开或赵太后的警惕，引导着赵王迁走上明君之路。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

赵葱还没走下宫墙，毛遂就已经抱起了触龙的尸首。

最后回首深深的望了一眼龙台殿，毛遂大步走出了宫门！

而那些与毛遂一同等待了整晚的朝臣们也没有再喝骂、怒吼，更没有试图冲撞宫闱。

他们只是沉默的跟随在毛遂身后，护卫着触龙的尸首离开了龙台宫。

离开了这座让他们深感绝望的宫闱！——

秦王政十四年一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