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西山之巅

侠旅仙踪 盈虚 1062 字 3个月前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从那日送仙大会到这天,已经过了三年余。秦晚自从知道自己身怀绝症,回家后第二天就告诉父母亲,不打算吃那压制气血之药,能否寻到良医,但凭天意。秦氏夫妇见儿子坚决,也不忍心他吃药受苦,就应承了下来。

这三年,秦厚出门远行求医,已经走了无数地方,诺大个萼国,算起来却仅仅跑了一小块。劳心伤神许久,却找不到一人能医儿子绝灵之脉。他这次回到家中,看见儿子时,发现秦晚已经开始发身,个子拔高,嘴唇长出些许茸毛,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若是在常人家,看到子弟逐渐成人,不知有多么欢喜;而对于秦家,秦晚发身却不啻催命的符咒。秦厚更是急迫,稍一休整,又赶紧出门,而何氏忧心忡忡,恨不得把儿子个子压住,永远像那小童一样伴在自己身前。

秦晚本人这几年倒是似乎忘了身上背着定时炸弹的事。每日里除了孝敬母亲,变着法子哄何氏开心外,净找些书籍来看,不用去镇塾,所看之书倒无局限,见识增长了不少。而孝敬何氏和看书之余,他几乎踏遍了白鹿墟周边所有道观寺庙,连林间土地山神些小祠堂,都参拜了几遍。

这当然不是秦晚想去,而是刘妈的主张。刘妈不通文墨,粗手大脚,但是极为倔强,心爱的晚儿有病,求医她不会,拜神却是知道的。这三年间,但凡她打听到哪里神明灵验,必扯着秦晚去参拜。

这日一早,刘妈又去秦晚屋里寻他。秦晚自从发身之后,不时就会有身体烧热的现象,每次烧热过后,必会心虚流汗,浑身脱力。他知是气血亏散的征兆,却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头天晚上他刚刚发过一阵热,早上正虚弱时,刘妈怯生生走进屋来。

“刘妈妈,你又要拉我去拜神了。”秦晚装着精神的样子笑着对刘妈说。刘妈小心翼翼地说:“少爷,隔壁浆洗店的徐大娘告诉我,离咱们镇差不多一天路程的西山,有座万寿宫,供奉的是许真君仙人,有求必应,我跟你娘说了,她答应我带你去呢。”

秦晚苦笑道:“那么远,咱们拜个近一点的不成吗?”刘妈执拗地摇头“我让你常伯驾车,咱们赶快走,到了山脚下,要一步步叩上去哩!”不由分说,一只大手拉着秦晚就往外走。

这万寿宫乃是当地供奉许逊的地方,位处白鹿墟以西六十里外西山上,西山山势壮大,饶是刘妈叫上常伯驾车,到得山脚已是临近日落。刘妈心疼秦晚,只让他在旁边跟着走,自己却三步一叩,九步一拜,虔诚至极地慢慢匍匐而行。

数百级台阶,两人整整走了数个时辰,等到得山顶,早已星斗满天,河汉初现。夜风中,黑漆漆台阶尽头,一点如豆灯火,是那常明灯闪烁。这万寿宫说是宫,可规制极小,就是一间小庙,前后两进,除了供奉真君的正殿,后面是庙主居住的地方。

刘妈挽着秦晚进了殿里,正中一尊塑像,真君许逊一手执长剑,一手掐剑诀,作那斩蛟之状,威武无比。他身下一条黑蛟断成两截,上半截身子血口大张,舌信长吐,下半截身子仿佛还在扭动,像是活的一样。有如此灵动的雕像,直令庙宇增色不少。

秦晚抬眼望进去,殿里一角,几个凳子搭在一处,一个干瘦老道,头簪木钗,穿着灰青色破旧道袍,正蜷在上面呼呼大睡。山顶冷风吹进殿来,即是刘妈早早为秦晚披上长衫,也是一阵寒意。

他摆了摆手,示意刘妈不要叫起道士,自顾自从香柜取了一对香烛。刘妈点上香烛,低低声对他说:“晚儿少爷,你要真心祷告,许真君神通广大,他一定会保你平安的!”说罢对神像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退到殿外等他。

丝丝缕缕香气随着香束火头延烧飘散而开,秦晚并没有跪下叩拜。他闭上眼睛,闻着气息,心头忽有种玄秒的感觉。他感受此刻,人在山顶孤庙,凉风吹拂体肤,天上星光斜照入殿。虽然目不视物,但面前真君塑像竟有种威压刺入眉间,让人心存敬畏。他想到那天晚上接引仙人说的话“既在五行之中,当受轮回之苦”,那种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的超然。

秦晚心思浮想,他忖道:“许真君斩蛟治水,为世人解患排忧,他成就仙道之后,凡人再有苦难,也不知会不会出手相助。但普天之下,众生皆苦,纵是化身千万,想必也顾不过来。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忘情绝善,大概也是天道。只是若个个成仙的都不问世间,纵然仙道大成寿齐天地,他们镇日里遁在世外打坐望天,这种正果有何乐趣?”摇了摇头,心里嗤笑,当初对仙人没有搭救自己的遗憾,竟恍然想通了。

睁开眼睛,秦晚望向面前许逊塑像,表情已是淡淡之色。他长跪而下,轻声诵道:“弟子秦晚,身负绝灵脉体,不久于世。今日拜见仙君,刚得开悟,已感满足。弟子若再入轮回,愿行那入世之道,不敢效仙君普度众生,也将扶危济难,尽我之能,于我心安。”说罢叩首三回,起身而立。

他这三年来,其实天天都恐惧莫名。特别是烧热症出现后,每经历一次,都会想自己还有没有下回。为了不让父母、常伯刘妈难过,秦晚一直强撑笑颜,心力快被消耗殆尽。这一夜在这西山山顶,秦晚对自己从小一直向往的仙道有了明悟,解决了许久没想清楚的问题,“我死了以后要去哪?”这个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发愿再入轮回,修行入世。

疑惑既去,浑身轻松。秦晚往那功德箱里放入随身银两,唤来刘妈举步离去。走了两步,想了想转回身来到殿侧,把长衫除脱,盖在酣睡道人身上。道士蠕动一下,嘴里咕哝有声,似乎不满有人吵到他,片刻间又鼾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