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听。”
青林驿隐匿于一片常青油松林中,许是山水运肥而下,这里草木狂茂,这座正四方的灰色堡垒与春色浑然一体,倒也别有一番清幽境界。从前,这里是官府要人的来往之地,繁忙嘈杂常得,自去年皇帝下令裁撤驿所,才被废弃,仅仅一年便物是人非了,若不仔细留意,从官道经过就难以寻得。
神甲营得闻平陆县遇袭后,便将马车牵进这座堡垒中,就地扎营,更绕墙挖了壕沟,邢红娘在后山林子中将这一幕尽入眼中,难免沮丧,更疑心寨子中藏了细作,这股官军对她的劫粮企图早已了然,一路来防备甚严,密不透风。这批粮若劫不下,寨子里就只好拿山药熬汤充作军粮,兵卒们久不食干,必然掉膘,只需一两旬,而后就怕连提刀都不能。身为一寨之主,邢红娘人前故作镇定,暗自却是心急如焚。
神甲营竟在青林堡驻扎下来,不肯挪动,面对如此坚固的石筑堡垒,她也无可奈何,望之兴叹。经两昼一夜煎熬,邢红娘几乎要下决心就此撤了,回去另谋生路。
阴雨绵绵之夜,龚文达领五十骑兵赶到,两路官军汇合后,神甲营毫不迟疑,连夜南下去平陆县回救老巢。只留下龚文达的五十骑兵在堡垒里固守,这一变故令邢红娘大大松了口气,只要神甲营走了,寻常官兵她怡然不惧。
“他娘的,这个龚文达如此大的一个官,要是能活捉了来,咱们可就要扬名千里,不,万里,那个史书也能记上一笔了哇,哈哈哈。”汤三搓着手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黑斑黄牙,他那霉酸味口气惹得邢红娘眉头一皱,女人天性好洁,故而寨子里刘全恩和罗络生这类本为官军,衣冠体面,惯于早起洗漱,晚归沐浴,干净而无异味的男人皆留下委以重任。可怜汤三虽忠勇拔群,却遭嫌弃,早远远打发出去了。
此次,乃因兹事体大,不敢轻忽,才不得已招之回来好问话而已。
“没你想的那么美,龚文达官虽大,却籍籍无名,只是个平庸的昏官,我听说他原来是雁门卫的指挥,卫所是什么个废物样儿,我们如何不是心知肚明呢。”罗络生脸上挂满轻蔑的冷笑道。
“那倒是,所谓将为军之胆,我估计只要那投石机砸几下,狗官就会被吓得骑上马逃命去,倒是要追上去擒住他才是难处啊。”葛上敬张狂放话出来,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龚文达是个无能之辈,那倒还好,我担心,神甲营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那王雁小贱人前几次都未得手,必然不甘心,此次官军举止诡异,会冲我们施计才算合乎情理。”邢红娘锁眉道,也不知是为了那霉酸味口气,还是为了眼前官军的诡异之举。
“王雁小娘们用的计谋,不是这个味,她的计谋又短又快,一招定输赢,但只要摸透了她的那一套,就不难堤防了。这一次官军来回折腾,又是神甲营亲自押运,又是参将从太原赶来接应,这决不是王雁这种小姑娘能策划的计了,要么是官军有了高人,要么就是我们疑神疑鬼,唔,那个叫啥来嗄,杯弓蛇影,自相惊扰。嘿嘿,我老汤吊起书袋来真不差,哈哈。”汤三开怀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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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老汤这话说的对。”葛上敬衷心钦佩不已。
“汤三哥貌似读过书,识得字,有一肚子学问呢。”邢红娘似笑非笑的讥讽道。
“嘿嘿,还真别说,我虽不是读书的料,却也实实在在的读过几年书。只不过教我认字并不是教书先生,而是山寨里的师爷。”不料汤三却点头肃然道。
“山贼还有读,读书?”邢红娘一介女流,自是从未读过书,私下常以目不识丁为耻,听说汤三能识字,不禁美目瞪圆,大为惊奇的吼道,她实在无法将大老粗汤三与文弱书生归为一类。
“俺祖上几辈都是土匪头,读书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知是从哪一辈开始的,这一行入门容易,人够狠力气够大就足矣,可要想长长久久的干下去却非常难,偶尔一次抢不到东西,手下们挨饿,心中不忿,就有可能反叛。抢到了东西,被官府盯上还好一些,流水的官几年一换,对剿匪都不太较真,唯独惹怒豪强,那才叫凶险,土匪窝里就怕有人被豪强收买,而且也格外容易收买,一个娘们,一袋金银,甚至于几口刀,几把弓地就足够让几十年的老弟兄反叛,人有野心,都靠不住。这种地方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读了书,心思重,人变聪明才能活的久一些。”正说着,汤三眼眸中寒光闪烁,似乎含衔盈盈泪珠,但再一眼又似乎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