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便没有什么连累之说,你既有自救之法,我便也不算有救你之恩,细细算来,这里头的恩怨也只有我与魔君。
她知晓我怀了你的孩子,不论如何,她都容不下我,如今也不过是借题发挥了,说起来还是我借了你的光,才勉强活过这七日才是。”
她在说什么?
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宁非烟目光幽邃地看着他散落的长发,伸手捞了一把在手掌里,怔怔地看着冰冷湿润的发丝流逝指间。
不动声色地思考着。
终于……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终归,与那些可以利用的人是不同的。
世间千般男儿,多数成为她手中利用棋子,其中从不缺乏一些捧心献上的男子。
只是啊,终归不同。
她不会叫那些人随意触碰她,靠近她,抚摸她。
可是他却可以,因着那句“露水夫妻,财尽缘散”。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任他占有。
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堕入爱河的失智无脑,而是无比冷静地、她十分享受认可的一种心情。
那种正大光明地利用他,而非虚与委蛇地算计心情。
因为她所有的虚假歹毒和险恶自私他都知道。
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无需伪装的。
宁非烟嘴角添起的一抹漫散笑意。
对于自己天性与渴求不加以掩饰,她的媚眼不如丝,有的只有张狂火热,择人而噬的纯粹欲望。
“你怜我色,身以侍君,我们可还有整整四日功夫,蠢猫,你可得做好准备了。”
历来魅魔前辈都不愿意以身为补养他人,只会用残忍的手段叫那些好色愚蠢之徒付出惨痛代价。
宁非烟抬起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却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这只蠢猫并不愚蠢,也不好色,人也是生得白净衬心意,这么一个可人的玩意儿若是给她玩坏了,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难免可惜。
她宁非烟又不是什么喜新厌旧的人,用惯了一个东西再去换下一个必是觉得膈应恶心。
更何况他的味道这般讨人喜,很合魅魔的口味。
对!她仅仅只是喜欢他的味道与气息,好似钟爱食物一般,让她心软不忍下手弄坏也是出于她的食欲,同他本人断然是半分干系也没有的。
养养也是一时兴起,哪天不需要了,玩腻了,再弄坏扔掉就好了。
宁非烟一番深思下来,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将自己说服得透透彻彻的。
可她全然不记得了,魅魔的天性终生相随,一年一发。
等到不需要、玩腻的这一天……即便是渺茫不可见的。
这个夙愿,怕是此生难以实现了。
水声摇曳,帐帘轻轻飘拂,外头天光暗沉,不见星辰。
雅阁楼台,流星飒沓而过,长夜渐远渐逝,东方启明。
繁星不见是清晨。
寒春料峭的宫阙不合时宜地落了一场大雪。
冥宫清冷照人,雪沫席卷过磐龙云海的朱漆古栏,半卷箬竹被风吹打出萧瑟之音,寥寥数名宫人在长廊台阶间认真扫雪。
清晨的王宫殿阙格外冷清安静,风卷雪而起,呼啸的风雪声惊起夜伏的雅雀叫声,无端为这恢弘大气的古老宫阙平添了几分落寞的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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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低头认真扫雪的魔族少女宫人忽然惊叫一声,手中扫帚坠地。
四周宫人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她身下清扫拂开的积雪下……洇晕着冻结的层层血色。
众人面色瞬然苍白,昨夜的雪落得极大,积雪甚深,一场诡异的风雪王宫里,不过短短一日,竟是扫出了半具被啃剩下的残尸。
那具残尸宛若被恶犬分食过,狼藉斑驳,已经观不出原有的面貌了,只是看她身上穿着的衣物,看起来竟像是魔臣内官的袍服。
那名少女宫人咽了咽冰冷的口水,毕竟是在王宫中侍奉打扫的,纵然是最低级的魔侍,她也有着最基本的心理素质。
少女并未持续慌张混乱,她压低着嗓音道:“这是内官大人,侍奉魔君陛下的,怎会这般模样地出现在此?”
另一名宫人脸色苍白难看,猜测道:“敢在王宫中杀人者不多,而且还是内官大人,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那位少女宫人又开口说道:“四……四日前,陛下从冥殿中出来心情便一直不是很好,听……听说峒山之上的四百五十七只妖兽被陛下一夜屠杀殆尽,行为好似发疯泄愤……”
另外一名宫人悻悻地觑了她一眼:“四百五十七只妖兽又算得了什么?我可是记得魔君一夜屠戮未止,天明绯月不坠天,携着一身杀伐去了一趟东溟之地,将三千厉鬼幽魂惹得是泣咒大地。
不到半日功夫,便将那三千厉鬼幽魂喂了剑符,几经杀伐屠戮下,一身戾气不减反增。
回了魔州,又将老老实实回了清小山的蜀辞大人给提了出来,生生是大战一天一夜,如今蜀辞大人可是半点消息没有从山中传出,据说是生死不知。”
“不会吧?”少女宫人惊呼震撼:“那可是不死之河蜀辞大人啊,陛下纵然修为高过蜀辞大人,也不可能将她杀死吧?”
“谁知道?”一名年迈垂苍的老宫人垂了垂腰,叹气道:“总之老妪活了大半辈子,侍奉了三代君王,还没讲过那位魔君陛下是像当今这位如此疯魔不成性子的。蜀辞大人虽是死不得,却也是可以被打回原形封印于后土的。”
少女宫人打了一个寒颤:“蜀辞大人可是魔河啊,陛下这般打杀了去,岂不是要魔界迎来动荡?”
老宫人嗤嗤发笑,道:“这些大人物的事,你管这么多作甚,好好扫你的地就是了。”
“可是……”忽然一只保持安静的一名矮小宫人打量着地上的残肢断臂,蹙眉道:“纵是陛下这四日里胡乱发疯,行下的血腥行为都远远地离了这座王宫,仿似害怕将这残忍疯狂的一幕给谁瞧见了似的。
桐山,东溟之地,乃至清小山,无一不是天高地远之处,咱们扫出来的这具残尸真的会是陛下动得手吗?”
众人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少女宫人叹了一口气,虽然年幼,但出于魔界之地的她,面上却也不见对地上那残尸有半分同情隐含。
虽然叹息,可眉眼却也是一片自然冷漠的:“赶紧将尸体收拾了吧,一大早扫出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真是不吉利。”
若这名内官还活着,必会时时迎来这些出身卑微宫人们的敬畏尊敬。
可如今烂肉一团,死后功名藏,到了她们的口中,却也不过是个‘不吉利的东西’罢了。
赶忙收拾间。
天地间的风雪骤然静止,如黑白的画卷般定格不动了。
一袭红衣垂血,穿过苍茫恢弘的大雪世界,落拓而来。
风静,雪凝,一切静止的画面里,唯有那招展而起的血红衣衫,以及叮铃交击脆响的脚环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