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当日那两个防送公人,一个名唤董超,一个名唤薛霸。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了开封府衙门。
众邻居、林冲徒弟、林冲丈人张老教头一起在府衙前迎接,拥着林冲和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
林冲道:“多亏孙孔目维护,棒子不重,勉强还能走动。”
张老教头便叫酒保排下酒饭,招待两个公人。
酒过数杯,见张老教头拿出银两送董超、薛霸已了,林冲拱手对丈人说道:“泰山在上,我如今时运不济,得罪了高衙内。吃了这回官司。今日有句话上禀泰山: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嫁与我,已经三载,不曾有半点儿差错;虽不曾生半个儿女,也未有过口角。如今遭这场横祸刺配沧州,生死未卜。娘子在家,我心不稳,恐高衙内威逼;况且娘子正青春年少,不要为林冲一个罪人耽误了时光。”
张老教头道:“贤婿,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是时运不济,遭了祸事,又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林冲道:“得罪了高太尉就是大罪!”他起身对着众邻居拱手道:“今日当着诸位高邻的面,我立下一纸休书,任凭张贞娘改嫁,并无争执。林冲今日自作主张,非他人逼迫。”
有个邻居劝道:“教头这又是何苦?”
林冲摇摇头,苦笑道:“只有如此林冲才去得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不然多半会不明不白的死在沧州。”
众邻舍并张老教头想起高世德的手段,都黯然不语。
张老教头思前想后,道:“贤婿今日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老天开眼,遇上朝廷大赦,放你回来,依旧夫妻团聚。老汉家中颇有些进项,让贞娘和锦儿吃上三年五载也吃不了多少。贞娘躲在家中,高衙内难道还敢强闯民宅不成?你不要担心,一切都包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时不时寄些衣服书信给你。不要胡思乱想,只管放心去。”
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泰山可怜林冲,若答应了我,便死也瞑目!”
张老教头哪里肯答应,众邻舍也都说行不得。
林冲虎目含泪,道:“如果不答应,林冲发誓,就算是回来了,也不和张贞娘相聚!”
张老教头见他如此执着,暗暗有了三分火气,答应道:“罢了,既然你这么坚持,你就写休书吧,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是。”
林冲便叫酒保去街上寻个写文书的人来,又买了一张纸。林冲一边说,那人一边写:“汴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因身犯重罪,刺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贞娘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再无争执;此是自行情愿,并非相逼。恐日后无凭,特立此文约为证,政和四年六月十五日。”
林冲看那人写完,接过笔来,在年月日下写名画押,按了手印。正要给张老教头收时,只见林冲娘子张贞娘和女使锦儿一路哭天号地寻到酒店。
林冲见了,起身迎接道:“大嫂,林冲有句话,已禀过泰山了。我时运不济,遭这场祸事,此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休书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遇到好人家,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
张贞娘听罢大哭起来,说道:“大哥!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名,为何把我休了?”
林冲道:“大嫂,我是好意。恐怕日后有个三长两短,耽误了你。”
张老教头劝道:“女儿放心,虽是女婿的主张,我难道还硬逼着你再嫁人?这事且要他放心去。他若不来时,我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让你守志便是。”
张贞娘听父亲如此说,心中哽咽,再看了休书,更是止不住哭泣。邻居王婆劝了林冲娘子一阵,和锦儿一起搀扶她回去。
张老教头嘱咐林冲道:“你只管放心前去,不管怎样也一定要回来。你的老小,我明日便接回家里,等你回来团聚,不要挂念。在沧州要是有顺路的人,千万多寄些书信来!”
林冲点点头,起身拜了拜泰山并众邻居,背了包裹,随两位公人去了。张老教头等人各自回去,不在话下。
且说二公人把林冲寄在使臣房里,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只说董超正在家里收拾衣服捆扎包裹,巷口酒店里一个酒保前来道:“董端公,有一个官人在小店中请你前去吃酒说话。”原来那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
董超问道:“那官人是谁?”
酒保道:“小人不认得,问他名姓,他也不说,只让我请端公去。”
董超心道:“这人来的好生尴尬,偏偏是这个节骨眼,多半是送钱让我照应林冲的。若是不见,又怕得罪了贵人,日后吃不了兜着走。这顿酒不吃白不吃,看他要如何。”
他起身和酒保到了巷口酒店,进到雅阁,只见对着阁子门口坐着一个人。那人头顶一条万字头巾,身穿一件黑纱袍,脚下是黑靴净袜。
那人见了董超,笑着作揖道:“端公请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