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郓城县管下东门四十里外有两个村坊,一个东溪村,一个西溪村,两村分处一条大溪东西,隔岸相对。
东溪村除了那条大溪之外,无甚风景,唯独村后山上有株大红叶树。那红叶树深秋时满树通红,艳丽无比,远近闻名,别处皆无。每逢树叶红时,当地人多来此处赏秋。这红叶树的叶子传言有土地神力,可以入药,有清热、解毒之奇效,常有百姓去那里烧香求叶治病。
自宋江添油加醋,一分做十分把对影山情景报与职方司之后,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嘉奖。高世德应允许了他的方略,由他暂且在暗中经营,不去山上卧底。宋江得此一缓,惫懒性子又犯,每日只是闲坐。朱仝怕他得了秋乏,这一日强拉了他去东溪村山上赏红叶。
东溪村有个保正,姓晁名盖,是本乡一个财主。他只爱刺枪使棒,终日打熬筋骨,技艺超群,神武过人。平日晁盖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有违江湖侠义的,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赠送银两资助起身。
乡里早年有个传言,说是邻村西溪村闹鬼,能白日迷人下水在溪里。有一日,一个和尚经过,西溪村人说知此事与和尚知道。那和尚出了个主意,让他们用青石凿个宝塔,镇住溪边,把西溪村的鬼,都赶到东溪村来。那时晁盖年轻气盛,得知此事大怒,把青石宝塔独自夺了过放在东溪村,因此人皆称他做托塔天王,江湖都知他名字。
宋江以前困顿时曾在晁盖处厮混过一阵,也曾与他结伴走过江湖。只是宋江嫌晁盖行事颇有妇人之仁,顾忌太多,白白浪费了许多能来钱的机会,因此后来少了走动。但逢年过节,偶尔还有来往。
随着宋江名声鹊起,与晁盖又有尴尬处。且说政和年间,郓城县境内的江湖人,但凡可称之为一方人物的,只有三人:宋江、晁盖、王伦。
宋江黑白两道通吃,便知县也与他几分情面,又有朱仝、雷横两位都头保驾护航,石勇、孔明等人摇旗呐喊,吕方为之暗中张目,因此独霸城中。
出了郓城县城,陆路便以晁盖为首,江湖好汉做买卖,少不得知会晁盖一声。若是伤天害理的,晁盖便不许他去。也有些人试着不知会晁盖,但最后都不能成事。
水路之霸便是梁山泊王伦。前文曾有言,梁山泊是济州管下一个水乡,与郓城县搭界,有三人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人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弥天大罪的人,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泊子里。
晁盖是个宅心仁厚的,只以守护乡邻为念;王伦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能,又没什么见识;二人都没什么独霸郓城的心气。唯独宋江,为着将来卧底之事,却想独霸郓城。然而他虽有职方司撑腰,但根基偏弱,实力还没大到吃下整个郓城地界,因此还没到三虎相争那一步。
然而时势造英雄,便如当初太祖皇帝陈桥黄袍加身,即便晁盖没这个心思,难保跟随他的人没有如太宗皇帝、魏王、赵普之辈那般推波助澜的;那王伦与沧州小旋风柴进颇有不清楚之处,十有八九是他的一步暗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宋江心机深沉,已做好早晚与晁盖、王伦见个分晓的准备,时常暗地里算计。因此见到晁盖时,难免有几分做贼心虚。加上他与晁盖相交多年,若无卧底之事,当是难得的益友,有些下不去手,更增尴尬。
那日朱仝拉着宋江去赏红叶,先奔晁盖家里来。宋江对晁盖的这番心思难对朱仝说清楚,若是刻意回避,痕迹太重,反倒容易暴露。因此宋江只得随了朱仝往东溪村去。
晁盖刚忙完秋收,正在歇秋,见二人联袂而来,自然是殷勤置酒宰羊相待。
席间说起那红叶树,晁盖长叹一声道:“贤弟来的正好,若是再晚几天,那红叶便看不到了。”
“哥哥莫不是喝糊涂了,离入冬还远,叶子哪里落得这么快?”宋江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采办花石纲的提调官看上这红叶树,正着落我等把那树掘了,送到汴京去。”
“采办花石纲事我也听说过,前一阵子听说江南有一神石,被天子封做盘固侯,费了近百万贯,才从太湖运到汴京。想不到这红叶树也被天子看重。”朱仝说道。
宋江问道:“石头是死物,树木是活物。这树移种到汴京,又是这个季节,多半就死了。若这树会说话,必定哭死。”
朱仝道:“是这个理,都说人挪活,树挪死。天子看重这树反倒是害了这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