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年,十二月,关中。
公元536年号称人类历史上最糟糕的一年。由于冰岛火山爆发,大量的火山灰升入天空,遮挡了阳光,导致了全球范围的大降温,北半球大部分地区出现了干旱、寒冷、积雪等天气,粮食产量严重下降。
这次灾难对欧洲和中东来说是毁灭性的。饥荒带来死亡,死亡带来瘟疫,瘟疫又导致新一轮的死亡,最终导致东罗马帝国死掉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从此一蹶不振。
中华大地虽然远在东方,但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贺拔胜等人在八九月份的时候居然差点被冻死就是由于这个原因。由于缺水和降温,漫天的沙尘暴开始在西北大地上四处肆虐,成千上万亩良田几乎完全绝收,关中地区出现了空前绝后的大饥荒。西魏本就处于一穷二白的立国阶段,这次饥荒让宇文泰的境况愈加艰难。
相对而言,东魏这边地理环境比较好,受到的影响要小一点。
敌人虚弱的消息就是最好的进攻信号。高欢已经忍宇文泰很久了,当然不会让眼前这个绝好的机会平白溜走,他决定正式出兵去讨伐西魏。
高欢知道宇文泰不好打,必须全力以赴才行。为了消除后顾之忧,需要先安抚好南边的萧衍别趁机捣乱。
就在两个月前,东魏跟南梁刚刚打了一仗。去年萧衍曾经派元庆和北上捣乱,虽然被高敖曹等人给吓回去了,但高欢咽不下这口气。撩了一下就跑,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所以他安排侯景在河南积蓄力量,做好准备去找萧衍算账。等到前段时间得知萧衍把贺拔胜放回西魏,高欢更生气了,他命令侯景即刻出兵,给萧衍点儿颜色看看。
侯景很给力,轻轻松松就打下了南梁的楚州(治所在今河南省信阳市长台关乡附近),接着乘胜挥师南下,进逼南北二司州。
司州是淮河上游的重要州城,淮河又是长江的重要屏障,所谓守江必守淮。一旦淮河上游失守,整个淮河流域乃至南朝全境都会受到严重威胁。萧衍有点儿害怕了,赶紧派大部队前往司州增援。
负责防守司州的正是久违的传奇名将陈庆之。陈庆之自从七年前北伐回国之后,一直在淮河流域任职,目前的职位是都督南北二司州、西豫州、豫州四州诸军事,南北二司州刺史。陈庆之再次续写了自己的传奇,在援军还没赶到的时候,就击退了侯景的大军。
侯景其实输得有点儿冤枉,因为导致他失败的最大敌人并不是陈庆之,而是今年邪门的天气。当时刚进十月,又是在淮河流域,温度按说不会太低。没想到青天白日的居然刮起寒风下了大雪,侯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出,士卒根本没有御寒的装备,战斗力直线下降。陈庆之果断地抓住战机,对东魏部队发动了全线反攻。
梁军后勤充足暖衣饱食,魏军劳师远征又冻得哆哆嗦嗦,这个仗根本没法打。侯景好汉不吃眼前亏,辎重什么的都不要了,狼狈退回东魏。
这一仗基本还是平手,东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侯景不服气,还要出兵去找陈庆之报仇。但现在高欢既然决定去打宇文泰,就不能再两面作战。他好说歹说哄住了侯景,同时派人去跟南梁和谈,请求两国从此交好,别再打仗了。
萧衍被侯景吓得够呛,他知道现在东魏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已经惹不起了,因此顺坡下驴,同意了高欢的请求。
南朝一向好面子,既然已经答应交好,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高欢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宇文泰了。他开始集结各路部队,增调后勤补给,做好充分的出征准备。
十二月十一日,一切准备妥当,东魏大军兵分三路,开始了对西魏的正式讨伐。
北路大军由高欢亲自统领,攻击目标是河西的华州。这一路人数最多,辎重装备也最为齐全,但进攻路线基本都在渭水以北,到长安稍微有些绕远。
中路大军由御史中尉窦泰统领,攻击目标是关中的东大门潼关。这一路人数上要少一点儿,但都是精锐部队,进攻路线也更为直接。只要攻破潼关,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两京官道。
南路大军由司徒高敖曹统领,从南面的武关进入秦岭,沿武关道北上攻打上洛郡和蓝田关。相对而言,这一路的进攻难度最大,不仅需要跨越崇山峻岭,路上还要攻克多个重要关隘,每一个都是硬骨头。高欢并没有给南路下硬指标,能起到战略牵制作用,给宇文泰增加一些防守压力就足够了
527年一月上旬,北路大军抵达黄河东岸的蒲坂。此时蒲津渡口上的黄河已经结了薄冰,不能行船。这其实也在高欢的计划之内,他命人征集船只和木板,开始在河上建造浮桥,等桥造好之后再全军过河。
宇文泰得知高欢出手了,也非常紧张。他本来就被饥荒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现在只能把别的事情都先放一放,扛住攻击活下来最要紧。
现在东魏大军三路并进,加起来总人数不下十万,而宇文泰手里能用的兵全划拉起来也只有一万多,精锐士卒不过数千,粮草给养更是奇缺,怎么看都看不到赢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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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宇文泰不是轻易认输的人,高欢都打到家门口了,无论如何也得比划一下再说,实在打不过了再考虑其它选择。
高欢虽然兵分三路发动进攻,但宇文泰可没有本钱分兵三路去抵抗,他手里的这点儿人马能顶住一路都很吃力。现在很明显高欢的北路是主力,如果要防守的话,理所应当要先防这一路。所以宇文泰把所有兵马粮草都集中起来,领军离开长安北渡渭水,进驻广阳县(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栎阳镇附近),严密监视着高欢部队的动向。
广阳县位于长安东北大约一百里的位置,东面跟蒲津渡口遥遥相对,距离大概在一百七八十里左右。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当前形势还不明朗,宇文泰不敢贸然走得太远。现在任何一个小错误都是致命的,万一自己判断失误导致长安出现危险,后悔就来不及了。华州城内还有王罴在把守,如果东魏大军真的主攻那里,他至少能抵挡一阵,那时候自己再出兵增援也来得及。
西魏将士们厉兵秣马,严阵以待,沉默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紧张和不安。
宇文泰在广阳县驻扎了将近半个月,结果发现蒲坂的东魏部队还在慢慢悠悠地造桥,看样子离完工还有很久。
宇文泰被整蒙了。高欢的作战风格一贯是兵贵神速雷厉风行,去年偷袭夏州的时候,翻山跨河奔袭千里只用了四天时间,怎么现在架个桥这么费劲?这后面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就在宇文泰纳闷的时候,突然有人报告,说镇守潼关善渚谷的征东将军阳猛跑回来了,要面见他报告军情。
宇文泰赶紧命人把阳猛带到面前。
阳猛连夜跑路过来,样子极其狼狈。但军情紧急,他连口水都没喝,先向宇文泰汇报了潼关附近的战况。
就在宇文泰盯着高欢造桥的这段时间里,窦泰的中路部队已经对西魏的潼关防线开始了全面进攻。
此时的潼关是东汉末年所建,也就是当初曹操跟马超打仗的地方。这一带属于黄土高原,整体海拔很高,但由于受流水冲刷,高原被沟堑切割成很多部分,形成了一种外表呈台状,四面陡峭,顶上平坦的独特地貌,称为“塬”。
在黄河由南向东的拐角南岸,东方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上,横亘着一个南北狭长,东西短促的高塬,叫做麟趾塬。麟趾塬平均海拔约550米,东为远望沟,西为禁沟和潼河,南接秦岭山脉的北坡,北面的峭壁之下就是黄河。
麟趾塬的东面是一条名为黄巷坂的孤道,长十五里,平均海拔350米,南依高原,北临绝涧,地势非常险要。“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这里的潼关路指的就是黄巷坂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