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冲闻言一怔,随即迅速整理思绪,片刻后问道:“公子爷让我送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公子羽冷哼一声道:“焦成远潜入渝州不久,便暗中与苗南天的情妇有了奸情,那封信便是告密信。”
庞冲皱着眉,又问道:“只是一封信,苗南天难道就会相信?”
“当然不会。”公子羽道:“但有了那块玉佩,苗南天就一定会信。因为那块玉佩就是苗南天送给他情妇的生辰礼物,但那女人却转手送给了焦成远。而后来有人从焦成远身边把玉佩偷了出来。”
庞冲诧异道:“焦成远武功不弱阴险毒辣,什么人能从他身边偷东西?”
公子羽冷笑道:“是谁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封信和玉佩能让焦成远和苗南天反目成仇。”
庞冲顿时醒悟,恍然道:“难怪我闯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原来竟是如此。”他忽然又是一愣,看着公子羽的背影,极为诧异地问道:“难道这都是公子爷布的局?”
公子羽语气冰冷:“因为你的莽撞冲动,不但差一点坏了我的计划,更差点让你自己丢了小命,你做的事让我很生气。”
庞冲默然不语,因为他的确无话可说。
公子羽缓缓起身走到马车前,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庞冲,说道:“在我的计划里,只要苗南天和焦成远两败俱伤,你便可以趁机不费吹灰之力大仇得报,这个方法虽然并不复杂,但岂非比你硬闯进去以寡敌众要更容易?”
庞冲不敢直视公子羽的目光,他低头道:“是我太急躁了。但我没有办法,天下太大,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想要再找到他可就难了……而我也没想到,苗南天居然会那么难缠,也没想到他们有那么多人。”
公子羽冷哼道:“我早给你说过,苗南天是五道风的老大,并且武功极高,但你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又一叹,“如果他们那么容易就能被你干掉,那他们根本不会在官府和江湖的通缉下隐藏得这么久。所以你不但自大冲动,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轻敌。”
庞冲愧疚道:“我以为公子也真的不会帮我,所以……”
“所以你也根本没有信任过我,是吗?”公子羽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锐利。
“并不是……”庞冲急忙辩解,但要说的话又噎住了,他默然片刻,喃喃说道:“我只是想不出公子爷这么做的原因。”
公子羽冷哼一声,说道:“杀焦成远的确不是我的第一目的,他只是附带。我的真正目标其实是五道风。焦成远只是恰巧赶上了,所以才促成了这一局。”
庞冲讶然问道:“公子爷与苗南天有仇么?”
公子羽吐出一口气,摇头道:“不是我与他们有仇,而是别人。有人花了三万两银子买苗南天兄弟五人的性命,仅此而已。”
庞冲愣了愣,随即想到苗南天等人既然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凶徒,定然惹上了不少的仇家,如此一来,公子羽的回答也就非常合理了。
但很快,庞冲就意识到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沉吟许久后,他才鼓起勇气道:“公子爷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会有人出钱让你对付苗南天呢?”
公子羽微微蹙眉,随后淡淡反问道:“这个问题,想必你已经憋了很久了吧?”
庞冲默然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要替我做事,告诉你也无妨。”公子羽略有犹豫,不过很快便开口道:“我是一个收钱替别人解决麻烦的中间人,也算是一个生意人。”
“解决麻烦的中间人?”庞冲脸上浮现出惊诧之色,他脱口问道:“也包括杀人吗?”
公子羽淡淡道:“当然。”他随即补充道:“有时候杀人,是解决麻烦最直接的方式之一。”
庞冲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脑海里联想起了这几年来的听闻,顿时疑惑的问道:“那这些年来我们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有人突然死去的事,想必都是出自公子爷的手笔了吧?”
公子羽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庞冲顿时心情无比复杂,然后又问道:“那刚才那个人,就是公子爷的杀手了吗?”
“他不是杀手,只是一个与我有交易的人之一。”公子羽摇头道:“帮我做事的人并非全都是杀手,他们来自江湖上的各行各业,什么样的人都有。”
庞冲更诧异了,他想了想,问道:“刚才那个人,他是谁?”
他对那个青袍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他么?”公子羽有意无意向青袍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淡然说道:“一个喜欢钓鱼的人,人如其名,名叫王乐鱼,是一个很难缠很古怪的家伙。”
庞冲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一个喜欢把人当作鱼生切活剐的人,岂非就是世上最古怪最恐怖的人?
公子羽看着庞冲,忽然问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有后悔?”
庞冲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他沉吟着缓缓摇头,说道:“我没有后悔,因为在当年决定跟着公子爷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有了准备。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很想知道,公子爷杀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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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盯着他很久,神色讳莫如深,许久后问道:“你觉得像焦成远苗南天那样的人该不该死?”
庞冲没有犹豫的点头。
“看来你对善恶之分看得很重。”公子羽说道:“那你的问题我就没必要再回答了。”
庞冲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想了想,忽然又问道:“那公子爷亲手杀的人,多吗?”
“对我来说,杀人是生意,是手段,要让一个人死有很多种方法,自己动手是最逼不得已的一种。而那也并不符合我作为中间人的本质。”公子羽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一向都不喜欢杀人,尤其是自己亲手杀人,但今晚你却让我破例了。”
庞冲回想起在苗家的逼命一瞬,顿时打了寒颤,连忙说道:“公子爷救命之恩,庞冲至死不忘。”他想要行礼道谢,奈何浑身几乎缠满布条行动不便,加上身虚体弱,只得作罢。
公子羽却冷冷的淡然道:“我救你,并非惜你之命,而是觉得你身上还有值得一救的一点价值。”
“你又多欠我一条命了。”他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我这个人,一向秉承着事不过三的道理。直至今日我已经救了两次,所以我希望你从今日起,最好活得久一点。”
“是。”庞冲脸色一变,恭谨道:“以后,庞冲一定谨记公子爷的话。”
公子羽忽然转身背对着马车负手而立,月光下夜风中,他发衣飘荡,身影孤高,隐隐透着一股莫测高深之意。
公子羽默然良久,忽然沉声问道:“庞冲,你可知剑为什么要有鞘吗?”
庞冲沉吟着回答道:“因为剑太过锋利。”
对于这个答案,公子羽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只是幽幽说道:“无论是刀是剑,它们的真意都不是显,而是藏。”
“藏?”庞冲紧皱眉头,一时不解。
“再锋利的刀剑,如果一开始就让人看清了摸清了,那它便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威胁,所以才要用鞘藏起来,因为让人无法预测的锋利,才是最危险的存在。”公子羽语气凝重,“而做人也一样,不但要懂得收敛锋芒和藏拙,更要学会控制自己。但现在看来,你离我的要求显然还相差甚远。”
庞冲越听心头越沉,他无话可说。
公子羽沉吟道:“我承认你的确很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一把锋利的宝刀。但你现在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鞘,也还没有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锋芒。一把刀需要经过无数次的锤炼才能变得无比锐利,但一把刀如果仅仅只有锐利,便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你若想变成一把真正的宝刀,就得自己去经历和磨炼。”
庞冲已然听出了言外之意,顿时大惊失色,急道:“公子爷要赶我走?”
公子羽沉声道:“我并没有赶你走,而是你现在已经具备自己单独出去磨炼的条件了。你若一直跟着我,那你永远也无法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湖,也无法真正看清自己。有些事有些道理,必须要你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有最直接最准确的感受,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自己。”
庞冲脸色苍白,他沉默了。他看着公子羽那修长略显瘦削的背影楞楞出神。
他也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公子羽手中的那两片银色羽毛。那羽毛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却能在瞬息之间洞穿焦成远喉咙将他一击毙命,如果没有极为高明的手法和精深的功力是绝难办到的。而庞冲跟了公子羽数年,却从未见他亲自与人动手,也从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从今晚他的出手来看,公子羽便是一个非常善于“藏锋”的人。
让人看不透实力摸不清底细,才是真正让人顾忌和感到恐惧的存在。
庞冲忽然感到了一种畏惧,他不但畏惧公子羽的实力,更畏惧他的心思和算计。而畏惧的同时,庞冲又暗暗下了决心,他要成为公子羽那样的人。
三个月后,庞冲伤势痊愈,他在恢复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离开公子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某一天,公子羽给了庞冲一份卷轴,对他说道:“你的伤已经没有大碍,是离开我的时候了。这份卷宗里有四个人的基本信息,他们有的是隐迹多年的邪道高手,有的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有的是名动一方的武林豪雄,还有的是官府中人。我给你两年时间,如果你能在不泄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将他们都杀了,那你就可以回来找我。”
庞冲紧紧握着那份卷轴,没有感到惊诧和意外,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两年……”
公子羽又补充道:“如果两年内你没有完成任务,就只能说明不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而是你的能力只有如此。那你认定要做成的事,也就只能是你的梦想了。”
庞冲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点头。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也没有壮怀激烈的自我鼓舞,他仿佛在那一夜后就彻底成熟了。
临别前,公子嘱咐了庞冲最后一句话:“锋芒太露,便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示人与弱,却能峰回路转,多用用自己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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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冲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公子爷让我取下面具的那一天。”
公子羽就笑了。
于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就此独自踏入了江湖。
一年半后,庞冲再次见到了公子羽,这个时间比公子羽定下的两年还要短了半年。
他能提前回来,就已经说明他不但完成了任务,还提前了时间。
他依旧戴着那张面具,可他身上的气度早已截然不同,他还未到二十岁,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早已经历沧桑世事的中年人。
他收敛了锋芒,沉淀了个性,就如同一口被隐藏得极好的刀。而且这把刀比之前更利了。
但公子羽并没有让他揭下面具,因为提前了的时间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
公子羽说:“你能在一年半的时间里完成了任务,我肯定你的能力,但你不该提前回来。”
庞冲当然不解,于是问:“为什么?”
公子羽淡淡道:“你提前回来,只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有提前完成任务的能力,因为你的心里只想着尽快完成任务,这一年半的时间你的武功虽大有进步,但你的性格依然还有缺陷,因为你没有继续用心磨炼你的锋芒。”
庞冲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依然感到诧异:“所以,我在那一年半中的一举一动,公子爷都早已了若指掌了?”
公子羽微笑着道:“你虽然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冲动,也学会了动用脑筋,但你还是会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四次任务中,你至少有两次差一点丢了命,其中的原因,你难道没有好好思考过吗?”
庞冲沉默了。
公子羽忽然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又可知,在那四次任务中,我为你擦了多少次屁股?你还是太年轻了,虽然以你现在的能力的确已经可以独挡一面,可你若要实现当初的梦想,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庞冲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语不发。
“看来车夫这个位置,你还得再继续做下去。”公子羽轻叹道:“如果哪一天你觉得自己能够不需要戴着面具了,那你就可以真正的离开了。”
于是,那张相貌平平的面具,庞冲一戴又是数年。
直到今日今时的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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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翻涌之间,时间宛如白驹过隙,如梦如影,皆为经历。
铜镜中,车夫伸出手,从脸上缓缓撕下了一向面皮。
一张全新的脸孔出现,有人喃喃低语道:
“时间,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