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是李莲花……”李相夷喃喃摇头。
“你不是他……”他重复着。
“我不是他……”他神色痛苦。
“我不是……”
“不是……”
一句句否定的话,响在东海之上,响在悲戚的海风里。
顺着风,长驱飘入户墉之中。
极轻而重地,震荡在李莲花的耳中。
他坐在床边,夹着炭盆里的火炭,往汤婆子里放。
映在他脸上的,火碳的红光,长久地凝结了。
冰梦潭的冷,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会让人在梦里,遇见自己的心魔,从而深陷其中。
他听着听着,那些低低的絮语。
尽管不明白,李相夷为何会梦见这些。
可他知道,他的的确确是梦见了。
李相夷,怕变成他。
很怕。
一个是天上骄阳,人人抬头仰望。
一个是无名修竹,落在世巷无人知晓。
云泥之别,怎能不怕呢?
他是他,最不想变成的人。
李莲花心头,榨出点不是滋味来。
一会后,却是一笑。
李相夷本就不需要变成他。
火碳的红光,在他脸上坠落,从钳子上,掉进汤婆子里,发出细微一点响。
他盖上拧好盖子,用布袋子包好,塞进李相夷的被子里。
“你不是李莲花。”
“也不会是李莲花。”他传音说。
“你是李相夷。”
“永远是李相夷。”
像太阳悬在高处,光辉灿烂着,千年不变万年不变地灿烂着。
浩瀚的霭霭大雾之中,一个温和而笃定的声音,这般告诉李相夷。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念。
“对,我是李相夷。”
“我一直是李相夷。”
什么师兄身死,为之与老笛不死不休。
他怎么可能,与老笛不死不休呢。
什么背叛离散,陷落东海无人找寻。
可他分明感觉到,有人不顾一切地,拉住了他。
什么碧茶之毒,无药可解。
明明就有一股中正绵长之气,在一点一点地,瓦解着彻骨之冷痛。
而李莲花,何曾建过什么门什么派。
他身长健,岁无忧,哪里有丁点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们压根,就是一个世界的两个人。
两个人,绝经不起一个人的变化。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这是梦。
他在梦里。
一场噩梦里。
意识到这点时,大雾飞快变薄退散。
他头痛欲裂,睁开了眼。
一张恍若梦境,又恍若现实的脸,重叠在他眼中。
他莫名又觉得,梦境真实无比。
惶惑着,他盯着李莲花,眼一眨也不眨。
“醒了。”
李莲花用帕子,抹掉他额角最后一滴虚汗。
“你这是梦见什么了,一直在胡言乱语。”
这么说,李莲花是听见了。
李相夷推断。
那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说,不要当李莲花,而感到难过呢。
于是,当李相夷,又让他自己,变得难过起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身负剧毒与背叛的人,还有何种理由,成为李相夷。
等等,李莲花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呓语而难过呢?
那是他的噩梦,又不是他的人生经历。
真的不是吗……他保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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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他乏力地开口。
“你一直叫李莲花吗?”
“你这问的什么问题。”李莲花一副颇为无语的样子。
他把擦过汗的帕子,丢地上的水盆里,打算待会洗掉。
“从出生起,我爹娘就给我取这么个大名。”
“我不叫李莲花,还能叫什么。”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还有个兄长,叫李莲蓬。”
“那你兄长呢?”李相夷问。
“走了。”李莲花神色黯黯。
李相夷生出点愧疚来,“……抱歉。”
“让你提起伤心事了。”
李莲花停了下说,“这有什么的。”
“我兄长都走好多年了。”
“从我不怎么记事那会,就走了。”
连样子都记不清,谈什么伤心呢……他心头却是发胀。
俄顷后,李相夷又记起什么问。
“你以前不种地卖膏药,也行过侠吧。”
毫不疑问的。
李莲花看他两眼,搓了下指头说。
“我原本呢,是莲花山莲花镇莲花村人。”
“四岁那年,兄长因病去世。”
“七岁那年,”他更改了时间,“全家为山匪追杀。”
“爹娘带着我,逃到了东海。”
“他们为护我,死在了山匪的刀下。”
“我孤身一人,存活了下来。”
“还遇到了一个避世隐居的大师,收了我为徒,教我习武。”
隐居,李相夷捕捉到这两个字。
跟人打听,不一定能打听到。
“十七岁那年有所成后,”耳边继续响着李莲花的话,“就出去做了个游侠。”
“这游着游着,发现江湖打打杀杀的,太过凶险。”
“还是种地,来得比较安稳。”
“就只是这样?”李相夷问。
“不然应该怎样。”李莲花以之为好没道理。
李相夷噎了秒,又问。
“你师父呢?”
“我师父……”李莲花仰了仰酸涩的眼睛。
“也走了。”
“被我气的。”
李相夷为自己戳心窝子的话,再度感到抱歉。
且没有追问,里头包的是个什么事。
良久后,才问下一个问题。
“你的剑呢?”
“葬了。”李莲花琢磨了下道。
“葬了?”李相夷不太懂。
李莲花点点头,“嗯。”
“我那剑……”他随便编了个名字,还胡诌了样式,以及故事。
“是我师父的,后来送了我。”
“师父被气死后,我就决意,不再使此剑,将剑随着师父,一块葬于海中。”
“海中?”李相夷揪住这两个字。
他若是要求证的话,势必得下趟海。
茫茫大海,又淹了这许多年,能捞到的几率,小之又小。
此念头刚过,就听得李莲花,煞有介事地叹息。
说他觉得,自己不配使此剑。
那之后,也不愿打别的剑。
“反正,”李莲花说,“种萝卜卖膏药,也用不上剑。”
“你说是与不是?”
李相夷面上附和地颔首,心里头却思索着。
李莲花以前,从不正面坦言这些东西。
如今坦诚相待,个中有几分的真,几分的假。
毕竟,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他拉下眼皮,安静了好几个弹指才说话。
“你知道,那柄剑从何而来吗?”
他注意到,墙边靠的两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