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的睿王府名义上是王爷府邸,但事实上和驻军衙门区别不大,尤其是睿王妃过世之后,这里也没有了女主人,悦知风更是公私不分,悦青一家这一走,王府里统共就只剩下悦知风一个主人,没有女眷更没有孩子,就连服侍的下人里也没有几个妇人,几乎没有个“家”的模样。
但季熠在陇右原本只打算停留两日倒也不是因为王府冷清。他对陇右谈不上熟悉,也谈不上陌生。说不陌生,那是因为他毕竟曾随悦知风在这里的住过一阵,说不熟悉则是因为他来这里的时候,慧觉天南海北地游学去了、悦青经常住在军营,成家后也分府而居,后来更是留驻剑南道,基本都不太见到。他也无意在这里结交什么人,所以除了悦知风和身边亲信,他在陇右没有几个熟人,并无需要久别重逢的知交故人,季熠对这里亦没有太多感情。
与悦知风商谈些事,再见一见白术和董危素两位,详细了解一下悦知风的病情,别的也无甚要事,季熠原打算事了就走的,来时就如此计划、他连替换衣裳都没带多少。不过悦知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季熠,没有与他商量便替他定下了后面数日的行程,更是在次日就直接把人拎去了陇右军大营。
其实悦知风前些年住在军营的日子要多过待在王府的日子,随着他年岁渐长,军中也有信得过的属下帮衬,如今又有医嘱需要静养,他才多了些时间在王府。尽管如此,两日一小报,五日一会议,王府和军营始终都保持着不间断的消息往来,悦知风身虽未到,眼耳神意却从未远离军营。
季熠成年后悦知风从未勉强他进入军营,相比之下悦青这个睿王世子的人生才是一直几乎和军旅捆绑在一起,但这并不意味着悦知风无意传授行军打仗的本事给季熠。对悦氏而言,身先士卒、保家卫国是责任和义务,但对季熠而言,悦知风希望这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所以在他学龄时期悦知风尽其所能把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在季熠成年之后则逐渐放开了双手,随这位皇子去折腾。
在悦知风的心中,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季熠可以不用入军营、不用上战场,但季熠作为皇子在这个身份里,必须有健全的军事知识、饱览兵法,毕竟当年悦知风一心一意是将季熠作为皇储来照管的。季熠并非木讷之人,他又岂会不知道这个时候悦知风带自己来陇右军大营的目的。
“老师真觉得赫启能把我们逼到那个地步?”季熠对于悦知风凡事都做好最坏打算的风格习以为常,他自己在很多时候也有这样的习惯,不过对于把他拽来陇右军大营这事,他还是有些话想说,“剑南有人,安南就算真的吞了罗雅,应该也动用不到你这里的人马。”
陇右军在西南三道皆有驻军,这就是西南和其他地方的不同。陇右道像一把利剑横插在回鹘与吐蕃之间,这两个对于本朝而言才是实力强劲的对手,所以悦知风一直坚持把主力精锐都留在了陇右道守着。按季熠的意思,国力悬殊是摆在那里的事实,就算安南有什么动作,也断然用不到陇右的主力,剑南道的驻军就足够应付了。
“我说了赫启是个疯子,你想同疯子讲什么‘应该’?”悦知风没好气地瞪了季熠一眼,不赞同地呵斥了他的傲慢与自负,一来轻敌是为兵家大忌,他不许季熠有哪怕一瞬间那样的念头,二则季熠提到剑南道驻军的数量,也勾起他一些不快,“陇右军如今接年兵员是增是减,你会不清楚?”
说到这一项,季熠眼眸垂下,再没有多回嘴一句。因为这事儿又是他夹在皇帝和悦知风之间,多说多错,他不言语,悦知风也就不好发作了,所以闭嘴是最明智的。
陇右军自皇帝施行新的募兵制以来,已经没有成规模的新兵增补,没有新兵进来,但每年还是会有老兵归乡,那就是一个简单的算学问题,而在西南三道都有减员的情况下,悦知风必定还是会优先考虑确保陇右道的驻军数量,那就意味着剑南道和岭南道的驻军会相应调动,只是这种小规模的调动通常都是不露声色地间歇进行,人数不多也不会引人注目,可多次累计下来,剑南岭南两道的驻军比起前些年的减幅想不明显是不可能的。
季熠手里有悦知风给他的腰牌,他是有权在西南三道陇右军里调动百人以下的士兵不需要提前向悦知风汇报的,若是遇到早前地动那样的突发事件,更多数量的城防军也皆可相应调配以供他驱使。但季熠极少动用悦知风给他的这个特权,也从没有去探听过陇右军各地的精准驻军数量,毕竟这相当于把手直接伸到了悦知风的眼门前,即算悦知风不介意由他来问,他也不能做这事,这是季熠自己在心里划下的一道界限。
“二郎在京中亦有安排的。”季熠只能说西南三道虽然在悦知风手中管理,但这里也是帝国的国土,若有外敌来犯,皇帝绝不会坐视,这话他说得有些小心,直至见悦知风脸上愠色稍霁,才又道,“西南诸国已有半数归附,我也明白老师担心的是这些南蛮口中臣服,未必全然真心,万一有人率先挑起事端,难保没有响应附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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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的悦知风微微点了下头,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安南如今已有了这么堂而皇之的行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越早有防备总是越好的。
“三日后我会主持一场演武。”悦知风放下话来,这意思就是季熠至少得参与完这场演武才能被放回岭南。
陇右军治军严明,这是悦知风在大一统时期就制定下的一套军营铁则,所以即便后来其他将帅的队伍会根据皇帝的新令更改一些规矩,但陇右军从来没变过。演武也是陇右军的老传统之一,少则一年,最多不超过三年就会在陇右军中出现一次,规模有大有小,每次内容和形式都不一样,就好比是陇右军的定期考核。
“自己的衣食住行尽皆潦草,这等事上,你却从来都奢侈到令人咋舌。”季熠神情复杂地看着悦知风,“老师这次又花了多少?”
演武,即是演示武力,检验士兵武功、军官指挥能力、实验战术阵法,校验新式武器,用人用器每一项都是要花钱的,而超过定额军饷的费用,是需要层层上奏才能向朝廷国库索取的。陇右军演武的次数远超其他军队,而悦知风的西南三道从未向即墨锦要过超额的军费。
“这次不花我的钱。”悦知风笑道,眉目间满是得意之色,“我这次可还能从你弟弟那儿赚来一大笔。”
三天后季熠才知道悦知风这个葫芦里藏的原来是火药。
悦知风在陇右就地建设的军械坊,造出了新的火炮和射程超远的巨弩,他同即墨锦做了笔买卖,陇右军用不完的,他给朝廷,让皇帝统一调配给其他军队,但火炮不白给,即墨锦得花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