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秦府多日,子言再次向秦无炎提出辞行。秦无炎虽满心不舍,但安子言如此坚决的态度,只能答应下来,而后坚持派车相送,子言推脱不得,只好领受。登上骡车,在马夫王伯驾驶下,慢慢向城外赶去。然而刚出安定坊,准备走往开远门时候,子言告知王伯欲去西市带些特产,王伯欣然同意,便改行至西市。
进入西市,依旧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乎无论白天什么时候,这里不缺的就是人。漫步在西市大街,时不时便能碰见皮色不同、穿着各异、操着一口流利且自带口音汉话的番邦人,有的音域上扬,有的口音下坠,有的声音糯糯,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纷纷推销着符合国人审美、口味、意趣的各类商品、货物。世界就是这样,谁强大富裕,世界就围着谁转;谁强大有力,谁的标准、原则就是大家应遵守的标准、原则。
因需赶路回家,半个时辰之后,子言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马车上,见此情景,王伯微微笑着即刻扬鞭启程,小心翼翼向金光门慢慢驶去,子言自包袱内取出一盒点心递给王伯说是“一点儿心意”,王伯百般推辞最终收下,放进怀里。若有人问,如此宽敞的马路,为何不策马疾驰,反而如此呢,这是因为长安城里各条街道上,有左右金吾卫骑马巡查,若是导致交通肇事致人伤亡或者财产损失是要赔偿或者受刑的,对外抛物同样要接受处罚,马匹受惊没能制止的也一样,只是惩罚相较前二者减一等罢了;若是胡乱说谎,扰乱社会治安,直接杖责八十。
刚出金光门,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子言挑着车帘,疑惑地看向前方。
“应该是在处决人犯吧,这金光门外历来是朝廷处决人犯的地方!前些日子坊间流传说盐州知府路启利因贪赃枉法、巧取豪夺、欺压百姓,以致民不聊生,后被缉拿押往长安受审,听说原本是要全家流放三千里以示国法,后来家里花费不少钱,祖宅都卖了,上下打点走关系,方才有今日之判决,不过他一家人皆脱离此难呀!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安公子可有兴趣上前凑凑热闹啊?”
子言听闻连连摇手,表示拒绝,王伯呵呵一笑,打响马鞭,骡马开始在路上小跑起来。
“何苦来哉呀!到头来一家人颠沛流离,也误了自个儿卿卿性命!”子言感慨道,
“你们呀,书生之见啊!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老汉我看来,不在其位不知其好歹呀!你看某虽是一车夫,无职亦无位,虽亲冒风霜雨雪只为他人赶路,但也看遍其所见的万紫千红、诸般景致!我况且如此,何况其人乎?”王伯语重心长道,
“王伯此理甚是深刻,小子佩服!”
“深刻啥呀!你们这帮书生净会恭维人,不过老头子见得多罢了!”
“王老伯一直在为将军府驾车,所见必定繁多,不若给小子讲讲,长长见识?”
“你还有这份闲心?那好,不过涉及隐秘和利害相关的恕老汉不能说,倒是这些年一些长安城里道听途说的趣事儿可以给你讲讲。”
“小子多谢王伯!”
“那就从我刚开始进入长安城说起吧,想当年…”两人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赶路,终于在午时末赶到仁安村前,子言坚持留王伯家里做客。王伯望着天色唯恐误了时辰,坚决推辞,子言见留之不住,便又塞了一壶薄酒,王伯不好意思地放进车内,然后驾车离开。
冬日的午后,村门敞开着,无人看守,村庄里更是寂寥无声,尤其是今日还下着小雪,一粒粒似白色的小米,随风飞舞,很快被铺洒在地上、房上、树上,像裹着一层银霜。子言挎着包袱,举目遥望整个村庄之后,深吸一口气,而后毅然踏入村中。在这古村落内,簌簌的雪花像一层轻薄地毯铺,洁白透亮,很显然此刻街道里空无一人,想必这个天寒地冻时刻,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时候,一家人或坐在火炕上,或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纵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看白雪皑皑,听鸡鸣狗叫,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瞧街上没有什么人,子言深呼一口气,更是加快了脚步。然而寒冷的天气、冰冷的雪花似乎总是阻挡不住孩子们热情。街角处突然窜出一群孩子,他们在这里尽情地嘻嘻哈哈、追逐打闹、不知疲倦、不知寒冷疼痛。或许雪天路滑,子言一时不觉便与其中一位撞了满怀,二人皆横卧在地,一群小孩纷纷跑来,欲将二人扶起。
突然一个声音道:“安先生,你回来啦!”
“啊!”一片惊叫之后,纷纷自顾自地跑开,待子言起身后,皆早已不见踪影。
“这群小兔崽子!看某以后怎么炮制你们!”说完起身扶起小孩继续道:“你们玩归玩,怎的如此不小心呀!万一撞伤人,该当如何呀!”
“先生教训的是!呜呜呜…”小孩哭泣道,
说两句竟然哭起来了,还知道自己,子言上前两步,摸着头安慰道:“别哭了,你别哭了!好男儿顶天立地,怎能如此哭哭啼啼,做小女儿态啊!”待其红着眼睛、憋着泪花抬其头,方才发现竟然是学生路明,此刻小脸蛋儿冻得通红,还吊着鼻涕,或许因刚才摔倒,浑身脏兮兮,子言不忍为其拍拍身上灰尘残雪,并掏出方帕为其擦拭鼻涕、眼泪及身上污渍, 而后牵起小手,捡起包袱,一起向家里走去。
“刚才你的同伙儿都有谁呀?”子言牵着路子明边走边问,
“呜呜呜…!”路子明闻言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也不搭话。
子言劝慰道:“你瞧那些家伙那么不仗义的自己先跑了,都不带你!你何故为他们隐瞒呢?说出来,先生便不罚你。”
“呜呜!先生不是教导我们,君子知义不知利,我怎么能因为您不惩罚我就把他们给卖了呢?那我岂不要做无义之人!呜呜呜…!”路子明一边哭一边回道,
子言顿时面色尴尬,劝慰道:“那怎么可能呢,先生我只是考考你罢了,看你们这段时日可有长进,切莫往心里去啊,别哭别哭了啊!”说罢抬头,迎面瞧见母亲、妹妹、刘伯一家人及刚才那伙儿小子正在门前雪地里等着自己,霎时内心触动,泪花湿润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