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惠妃来说,母凭子贵这几个字并不算恰当。本身她便出自豪阀汝南王氏,入宫后没几年便凭着年轻貌美深得皇帝宠幸,又凭着娘家人在朝中地位一跃成了贵妃娘娘,距那个母仪天下荣宠俱加的位置仅一步之遥。她不是没想过那个位置,甚至有些痴迷的觊觎着那个能在三宫六院与皇帝平起平坐的身份。但是在她入宫之前,皇帝的发妻——在他还是太子时由太后指配,娶了太后的娘家孙女,也就是现在的齐皇后。虽然从太后薨了以后外戚齐家也迅速的没落下去,但是惠妃深知,她还不够资格,也没有胆量去抢夺那个位置。亦或是她深知皇帝的秉气,她没胆量去搅活那一滩平静的死水。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竟怀上龙子,再到后来又听说皇后也同时怀上龙种。
无论如何这给她燃起了希望,同时激增了胆气。之后的时间里每天的行迹中便多了一样,每日不间断的奉香跪地,以求自己能够诞下龙子。
再后来的一天夜里,睡梦中的惠妃忽然惊醒,因为她梦到一颗流星带着火光冲进自己的肚子。转醒后的她顾不得汗湿的衣襟,然而是抑制不住不敢宣发的狂喜,因她听说但凡帝王之命生前必有异相。
果然数月后在她不懈努力不择手段下生下了大皇子周康,旋即东宫传来消息,那边齐太后生下二皇子周同。
她不知道皇后是否也做了同样的梦,感知到异相,但这于她而言也算个不小的打击。不过后来看到皇后日渐萎靡下去,直觉告诉她等待下去一定会有结果的。哪怕后来皇帝立了太子,哪怕把她的儿子封在梁地,她仍用尽浑身解数下保住自己母子留在京城,而且她愈发觉得,皇帝真的越来越老仿佛也越来越昏聩了……
或许是命中注定,羸弱的齐皇后在天授七年的一个冬日彻底撒手人寰,而年近五十的皇帝也花白了头发身形慢慢佝偻下来。这一刻,她内心的欲火慢慢的燃烧起来,仿佛要烧尽后宫,再烧尽朝野,然后烧尽整个天下。
当齐皇后在皇帝和百官的哀戚声中被没入帝陵的一抔黄土中时,年轻的惠妃正牵着儿子周康的手于御花园中采花扑露。她深知,这个看起来有些干瘦,生性有些怯懦的孩子——她的儿子,早晚有一天会取代所有人坐在那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届时的她,就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真正掌控者。
果然,天授十年的某一天,皇帝生了一场恶疾。身体没来由的就垮了下去,或许是他真的老了,那个原来骤夜端坐在御书房的身影,从原来的每日一朝到后面两三日一朝到最后的几乎每月一朝会,再到后来,这位曾经精干的治世天子几乎起不来床了。
同样的,令中书令苏仪为首的这帮文武公卿们恐怖的事也同时出现了。慢慢的皇帝不再召见他们,一俱律令均由内监通传。终于,皇帝成了终日躺在惠妃绣闒上的传令筒,而日复一日出入后宫的皆成了王氏外戚。
这位尽忠了一辈子的老臣,此刻望着俯首书案前两位年仅九岁的皇子心中不由感慨,大皇子性情温良,太子殿下聪慧过人,上有嫡庶之分下亦有长幼之伦,将来不管谁当皇帝也算得上是得位其正,然而现下光景来看,唯恐要生变故,思虑再三,老臣决定拿出最后一点威仪,于是遣人召来自己的学生,时任吏部郎中的张清,如此一番交代……
翌日清晨,薄雾蒙蒙,满殿文武大臣个个周身寒气缭绕。今日首辅苏仪来得晚了些,当他从殿门穿过一众青绿红紫向前走时,眼瞥见身旁之人或盯着脚面一言不发,或望着空荡荡的皇位怔怔出神,不乏有人目光灼灼的盯住他苏仪花白的胡须。
当首辅大人上前站定,身旁侧立的小太监冲其躬身行礼,只见首辅大人微微一笑,随即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开始闭目养神。
小太监一愣,发觉首辅大人与往日好似不同,虽然心存疑虑却也快步走上正前,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圣上有旨,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众大臣闻言,个个开始敛衣收容,准备谢旨退朝。不料此时左中有一人持笏而出高喊:“臣有本奏!”
此一声出,众人举目看去,原是六品吏部郎中令张清。心道这个平时并不起眼,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小人物这种时局能发出什么豪言来。另有聪明者,如御史中丞韩辩,抬头望向前方那一身紫服宽厚背影,却见苏首辅好似没有听见,头也不抬,身形屹立不动如同睡着一般。
此刻张郎中张大人感受身上一片灼灼目光也是头皮发麻,虽然他一直自诩混迹官场,但实则着重一个混而不留迹,平日对上对下皆是唯唯诺诺,主打一个片叶不沾身。眼下强忍住自己一紧张就要揪胡子的冲动,回想一下恩师昨日嘱咐,强撑起最大的声音喊到:“臣有一本,事关天下大计,应请公公即刻通禀才好。”言毕从袖中扯出奏折跪地高举:“先皇后齐氏宽厚仁德,治政后宫,法度威严,母仪天下,犯颜敢谏,恩施上下,臣请追谥文德。”随后清清嗓子又道:“臣二请太子监国。”言毕双眼一阵发黑,心也似乎跳出胸膛。
众臣闻言‘轰’一声炸开了锅,任谁不会想到一个小小六品官敢第一个向这摊浑水中伸手,知晓其师徒关系的人一下也明白过来,这是现今一把手,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老首辅表态力挺太子上位,也有人心底哀嚎实在皇帝往日里着权过重,现在一病不起竟让后宫钻了空子,原本政清律明的朝廷一下便垮了下来。更多的人则是眼巴巴的望向前方站着的另一人,光禄卿中大夫,王惠妃的亲哥哥,当今国舅爷王弼王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