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已经无暇再跟儿子斗气了。
“你一路上跟着阿伯特过来,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轻声问。
阿伯特自然就是指她的丈夫奈佩格伯爵了。
“我感觉他最近身体状态不是特别好。”艾格隆谨慎地回答,“而且神情也颇有忧虑。”
“你可真善于察言观色……”路易莎半闭上了眼睛,“是啊,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而且据医生说,这是一种严重的慢性疾病,可能……接下来也会越来越不好了,也许,也许一两年之内,我就要失去他了。”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颤抖,显然这个信息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艾格隆迟疑了片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来,他应该为这位“继父”要病死了感到高兴,可是他却只觉得有些茫然。
说穿了他从来没有把伯爵放在眼里,自然也谈不上当成敌人,潜意识里他认为伯爵根本不配得到自己的仇恨——所以自然也没有兴趣诅咒对方快点死。
“我……我很遗憾。”最后他只能这么客套地回答,“伯爵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路易莎苦笑,“其实他挺豁达,他一直都说自己当年侥幸在枪林弹雨当中没死已经算是走运了,捡回来的性命还能活这么久,还能够和我组建家庭,已经够本了……可是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为他觉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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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您看开点吧,您看我的外祖父已经结了三次婚了,作为女儿您大可以有样学样,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艾格隆下意识地回答。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记得,在历史上,奈佩格伯爵病逝之后,路易莎寡居了几年,然后确实又结了一次婚,至于那一次的结婚对象他已经忘记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且第三次婚姻也没有生出孩子来。
正因为他知道会有第三次婚姻,所以他下意识地不以为意,随口就这么说了。毕竟他面对母亲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冷嘲热讽。
可是他这时候反应了过来,这是“发生在未来的事”,也就是说,以现在这个时刻为视角的话,他实际上是在对一位忧心忡忡的妻子说“没关系啊,你丈夫死了以后再找一个男人嫁了便是”。
这实在有点过分,超出了冷嘲热讽的范畴,而更像是刻毒的诅咒——以至于他自己立刻就感觉到太过分了。
尤其是,路易莎显然对奈佩格伯爵是有感情的——从她守寡几年后才再嫁可以看出来。
果然,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接着,她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这视线仿佛能把儿子的灵魂都灼烧干净一样;而在同时,她的双手在颤抖,似乎忍不住就要给他一耳光了。
即使是艾格隆也知道自己这话非常欠打——哪怕多年怨念之后他们只剩下了彼此伤害,艾格隆也觉得自己应该遵守一些底线;而且作为一位自命的皇帝,他不能有失自己的体统。
“抱歉,妈妈。”歉疚之下,他脱口而出,“我……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最后只能以带有歉意的眼神看着母亲。
“对不起,我失言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母亲说对不起。
出乎他预料的是,母亲的狂风暴雨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那汹涌的怒气在他道歉之后,竟然慢慢地消失了。
“所以能抱一抱我吗?”偌大的厅堂里,回想着一声幽幽的询问。
声音虚弱无力,带有对未来的恐惧和茫然,这也是艾格隆第一次在母亲身上看到这个样子——也许1805年,她就是以这副样子逃出维也纳的;也许1814年,她也是以这副样子逃出巴黎。
他明白过来了。
“这是我的荣幸,妈妈。”他带着些许的同情,拥抱了自己的母亲,“您已经面对过许许多多生活的磨难,您这一次依旧能够挺过去,正如之前那样。”
他温柔地安慰了母亲——尽管这并非出自于母子之爱,而是出自于男性对女士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