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夏露也同时发觉,尽管她一直用卑微的语气来描述自己,但是她实际上的表现反而是不卑不亢,甚至她那双灵动而且柔美的灰色瞳孔里,也看不出多少真正的笑意。
这种感觉,宛如站在面前的好像是有两个人,一个是逢迎献媚的交际花,另一个却是冷冰冰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人。
有意思……夏露的心理也禁不住冷笑了起来。
在这个阶级分明、各国都被君主和贵族统治的欧洲大陆,明明身为‘社会边缘群体’,但是在明知自己是侯爵小姐、是宫廷的宠儿时,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烟花女子却还能够有这种心态,着实罕见,也着实令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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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些卑躬屈膝逢迎拍马的人,夏露反倒是更欣赏这种有性格的人——哪怕对方可能并非心怀善意。
“您过奖了,我只不过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像您这种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应该是我很高兴有机会结实您才对——”夏露礼貌地回应。
“名动京城……”虽然夏露只是普普通通的客套话,但是玛格丽特听了,却好像有着万千的感慨,“哈哈哈哈……那些凡夫俗子这么想也就罢了,您说出来,真是让我万分羞耻啊!我有什么名?无非是走了一条让您这样的大小姐鄙视和唾弃的路,换了一点随时都会失去的浮名罢了,而您却因为命运的垂青,轻易地就站在了让所有人都敬仰的位置上!被这样的您称赞有名,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呢……”
就在这时候,舞台下的演出也来到了高潮,刺耳的音乐声、以及女主角高亢的唱腔,犹如惊雷一样涌入到了这间豪华的包厢当中,像是为包厢内突然生出的波澜伴奏一样。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眼见对方好像被戳到了痛处,夏露连忙为自己辩解,“如果我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还请谅解——”
“我知道,您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平平常常的问候罢了,但正是这种‘平平常常’,却更加让人伤感。”玛格丽特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自嘲和凄楚,“您生在巴黎,我生在诺曼底乡下,您是高贵的名门血脉,而我则是个无人注目的农家姑娘……我只比您大了几岁,现在也才二十出头,可是我却已经拼尽全力才走出我的乡下老家,然后花了快十年时间,尝尽了千辛万苦,甚至尝尽了一张张难看的嘴唇和蜡烛,最终才爬到了您的面前,可以卑微地跟您搭上几句话,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这一切就是这样的平平常常,就像是历史上每一个时代都会发生的那样,社会在各个阶级之间设下了最严密的藩篱,想要跨越过去非得要付出血的代价不可,可正是这种平常,却难免让人万分感慨,不是吗?”
夏露原本还不知道她所说的“蜡烛”是指什么,片刻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然后立刻就脸红了。
而她的这种反应,也落到了玛格丽特眼中。
这也是玛格丽特故意拿荤话来刺激和试探夏露,从夏露的反应里,她真的确信了,这确实是个纯净的大小姐。
“您还真是纯洁呢,不愧是枫丹白露精心培育出来的富贵花朵。”于是,还没有等夏露说话,她就继续笑着说了起来,“老实说,这些年当中,我也见识过不少所谓的名门贵女,不光见识过她们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同时也见识到了她们最污秽不堪的一面,她们种种不知羞耻的堕落和放荡,还有她们最浅薄无知的思想,都让我觉得她们只是恰巧生在了我无缘触碰的地方一样,本质上还是和我一样卑污的可怜虫罢了,可是那天……在您的音乐会上,我却看到了一朵盛开的白玫瑰,她美丽她骄傲,除了这些之外,她才华横溢她光芒四射……刺目到让我不忍心直视,在那一刻我就看到了,原来有人并不是单纯靠运气才坐在那里的,原来真的有我无法接近的人存在……唉,这真让人痛苦,却又真让人高兴啊!”
仿佛是在迎合她的感慨一样,舞台上的音乐声也突然停了下来,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接下来的就是观众们如同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而这种声响作为背景音,却仿佛更加为玛格丽特小姐的独白增添了几分气势。
“我倒是没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缘分。”夏露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着回答。
她又还能说什么呢?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作为帝国各个阶层社会的顶点,她确实就是社会等级不公的受益者,正因为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她任何试图合理化它的努力,都显得像是在巧言令色,而以她的骄傲,她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我也没有想到。”玛格丽特温柔而又骄傲地做出了回应,“我原以为那一场音乐会只是惊鸿一瞥而已,接下来我们会继续我们各自的生活并且永无交集,谁又能想到,在某一天,在我们这个平常的下午,我居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您呢?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有趣之处吧——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特意把您邀请过来。”
仿佛是在害怕夏露误解,她又继续解释,“您可能会以为我是在刻意巴结讨好您,但如果您真这么想的话,那就没必要了。讨好您对我有任何好处吗?您并不属于我的客户范围以内,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可能处在一个世界,甚至我们都不会成为朋友——恰恰相反,如果您的母亲知道我接近过您,恐怕会勃然大怒并且轻飘飘下一个命令,就能让我从巴黎就此消失,免得污染了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