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有这般景象,除了苻坚继位至今二十余年的仁名信望,也有天时恶劣的缘故。
魏晋南北朝正值寒冷期,前秦灭前凉、代国后,攻打襄阳前,苻坚与心腹重臣权翼等人设计,收王侯、豪望、富户门下僮隶三万余,修治关中水利,减少水旱不时造成的影响。
可连续大战带来的消耗和征发,使得才缓过口气的关中再度被勒紧了脖子,彭超兵败淮阴后不久,关陇地区更是发生严重的饥荒,朝中力主再起大兵攻晋的声音也为此平息下来。
不光是前秦所处的北方,东晋方面,这些年也是天灾频发,短时间内双方都无力再发动大战,于是默契的将目光暂时转向内部治理。在这之前,海东三国就已受灾严重,纳贡于前秦的高句丽与联盟敌对的百济、新罗,共同遣使来到长安,请求前秦介入调停,而苻坚则命苻洛督兵至和龙,以促成海东三国和谈。
时间来到前秦建元十六年(380年),元日大朝后不久,在洛阳任上封关自固、要挟中枢的苻重自去岁被槛车入京后,这一年来反省的相当不错,苦于缺乏方面大将的苻坚于是将其重新启用。
同时,苻重之弟,时为幽州刺史的苻洛不满此前灭代时的封赏,在属吏平氏兄弟的挑唆下颇有自立之意,于是苻坚任命苻重为镇北大将军,出镇蓟城,意在缓和双方关系,尽可能以和平手段来解决内部矛盾。
襄阳之战后,释道安被迎到长安,此前客居襄阳弘法,暗为前秦探听东晋朝野消息,十数年来虽功勋卓着,奈何作为中间桥梁的王猛死后,苻坚这位年纪渐长的雄主对他始终隔着一层。
王猛的成就离不开释道安早年的慧眼识珠,佛图澄死后,失去庇护的二人互为师友,扶持前行。而苻坚与王猛一见如故,不仅将其当作心腹、臂膀,更视为师长,深信不疑。
可释道安与苻坚之间,就差点意思了,释道安虽下注在苻坚身上,可是,师事于佛图澄,经历了后赵衰亡过程的他,仍对前秦的未来存有疑虑。
尤其是在王猛过世之后,入长安以来的沿途见闻,明明人口渐旺,郡县平定,可在释道安心中,这种莫名的危机感,依然难以平复。
而苻坚对释道安表面十分重视、礼遇,却不完全信任,简单来说就是敬而远之。释道安入住五重寺已有数月,苻坚与之相见屈指可数,纵有会面也是命人召请,并不亲往。
一向为苻坚所重视的太学生们,听闻释道安来到长安,多有慕名前往求教、依附者,几乎如同当年佛图澄在邺城时的景象,这也是苻坚幼年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苻坚虽然明令诸生,凡有疑难皆可向道安请教,但作为君主,在其内心中,却对这些未来的预备官吏倾向身为沙门领袖的道安,感到十分不喜。而意识到这一点的释道安也不在意,只是逐渐减少讲经,将整理、翻译经书作为日常,甚少主动外出,以及与公卿往来。
不过因为母族卫氏的亲眷关系,唯独吕隆例外,可他既不信佛,也不在意这位此前从未谋面的外曾叔祖是否博学多识,每每前往五重寺问候,也只是代母亲尽些晚辈心意,这番情形落在那些慕名前来的太学生眼里,简直是入宝山而空回。
“你家长者真个选的好景致,此间风物闲美,我这俗夫亦欲建一茅舍长居。”
出言之人身着麻布所制的短衣下裳,脚穿木屐,头上以细枝随意绾作椎髻,一手摘下笠帽呼扇,一手拄竹杖,杖头系挂着一盛水葫芦,腰间还别着双麻履,身材干瘦,须发蓬乱,一脸皴皱倍显沧桑,活像个老丐,却又不似常见的流民乞儿那般两眼满是麻木呆滞,反而行止矫健,精神矍铄。
前秦延用后赵时修复的汉宫,太学位于长安城南,昆明渠渎之畔,因苻坚兴学崇儒,槐市亦复现于世。辟雍西南为阿房山,东南为凤栖原。凤栖原东北为乐游原,东为少陵原,向南则是潏水之畔的樊川。樊川东南即是五重寺所在,两地之间唐代改称神禾原,其北有一绝龙岭,传说为商朝太师闻仲战败后自刎之地。
“石公不受俗礼拘束,往来好不自在,有若神仙中人,真让我羡慕。”
吕隆口中的石公,乃是王猛同乡发小石垣,幼时都随父辈由北海迁居魏郡。王猛年少时为谋家计,在邺、魏周边往来贩售竹木草编,偶遇释道安得到赏识,荐给了正在嵩山建寺选址的佛图澄,石垣随王猛一同前往洛阳,也得了一番造化。
洛阳之行,石垣虽未拜入佛图澄门下,却得到当时化名麻襦的王嘉青眼,由此改变了原本的命运轨迹,如今更是越过师兄张靖,成为继王嘉衣钵者,即麻襦隐士。
时为华阴令的徐子平,亦以师礼事于石垣,淝水之战后前秦崩溃,慕容暐之弟慕容泓在华阴聚众反秦。徐子平被迫弃官,入山学道,修行着书。奉命征讨的苻睿过于轻敌,不听姚苌劝谏,执意进军华泽截击,大败战死。次年,慕容冲进逼长安,徐子平随太子苻宏南下,于武当山砂郎涧钓台下隐居十余年,死后被称作徐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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