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就把魏征的“四议”,详实地与赵君德转述了一遍。
赵君德皱起眉头,大手抚摸颔下胡须,说道:“头、尾两策都挺好,就这第二策、第三策,四郎,咱本良家子,好人家的男儿,缘何造反?不就是因为受不了狗官的贪剥、狗大户的欺辱?怎么?得了县后,反而狗官、狗大户不杀,任他们走亦就罢了,还留任、重用?”
“四郎,你说的不错,咱举义造反,的确是因狗官贪剥无厌,狗大户横行乡曲,可是四郎,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是狗官,所有的大户都是狗大户。我举个可能不恰当的例子,徐大郎家在鄙县卫南,田产万亩,粮积数仓,实鄙县之头等大户也,然徐大郎与徐公,素来乐善好施,不分亲疏,在鄙县美名外扬,四郎,你能说徐大郎家是狗大户么?玄成的建议,我以为很对,像徐大郎家这样的大户,理当宽抚,若愿为我所用,亦理当重用!……四郎,你说是不是?”
赵君德语塞。
徐世绩都搬出来了,他无话可说,唯点头应道:“是,二郎说得是。”
赵君德朴素的感情,李善道可以理解,——河北、山东等海内各地的义军,在起事后,实际上也大都是这么干的,出於起事前被贪官、恶霸百般侵凌的痛恨,所过处,几乎是大户不留,隋官吏尽杀,李善道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做法,但换到他自己时,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时代的局限,他早已明白,要想在这个时代成就一番事业,官绅、豪强,是他必须要借重的力量!或者更加直白点说,只有得到了官僚士绅、豪强大户的支持,他才有成事的可能。
赵君德现尚未转变观念,亦不要紧,慢慢的,随着势力的发展,他应是自己就能转变。
——又或者说,也许他自己,到势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本身就已变成官绅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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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道和赵君德这简短的一段对话,说服了赵君德。
同时,听入魏征、盛志的耳朵里,两人互相看了眼,俱看出了对方对李善道此番话的欣慰之情。魏征没有看错人,李善道心怀大志,确实是一般的盗贼不能与他相比!
李善道取回魏征的这四条建议,回到席上坐下,又把此四议细细看了一遍,笑与魏征说道:“玄成,此四议,系你所献,一事不劳二主,再下给诸县的令,就仍劳你代笔吧!把你这四条建议,……不,后三条建议,你皆写入令中,告未降之诸县知晓!”
顿了下,沉吟稍顷,又说道,“不仅告知未降之诸县;已降诸县,玄成,你亦以郡府名义,将你这后三条之议,写成公文,遣得力吏员,即日送至,令已降诸县按此三议行之。第一,愿留任之诸官吏,详其姓名、资历、年岁、籍贯等,汇总报来贵乡;第二,各县士绅,凡知名者,也报来贵乡;第三,黎阳仓的粮,我已在调,数日后当到,粮到后,即赈魏县等县民!”
魏征、盛志起身,两人叉手为礼,恭敬地说道:“将军英明!”
一句话冒到嘴边,李善道说道:“再英明之主,亦需忠直之臣。玄成,我知你是骨鲠敢谏之士,自今而后,容我有错处、不足处,望先生秉直而言。”
魏征的能力很强,擅长的东西不少,文辞好、史学好、通经书、有谋略,书法也不错,唯这“骨鲠敢谏”,饶以盛志与他同乡,老交情了,“性子直”知他确有,然“敢谏”二字,在他身上,盛志却也是少见,——最起码,在元宝藏门下掌书记为客这段时日,魏征是不以“敢谏”着名的。怎么李善道忽然道出了这么一句?盛志心中发奇,亦不敢问,扭视魏征而已。
好个魏征,眉毛微动,肃容答道:“征以孤寒之门,蒲柳之姿,绵薄之才,幸蒙将军不弃,以殊礼遇之,以厚恩待之,以股肱用之,敢不竭尽所能,为将军效命!”
“玄成,你我相识说来不久,却越来越投契,我忍不住又想写一首诗,以赠先生矣!”
苦无诗才,李善道提笔,将“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此句,写将下来,吹干了墨,亲手捧着,下到堂上,到魏征身前,送给了他。
魏征弯下腰,连道着“不敢”,恭恭敬敬地接住了。
像魏征这样的“政治人士”,厚待以收其心,固是必不可少,但比起表面文章,能够给他充分施展才能、得展抱负的机会,对魏征言之,却最为重要。相比李善道的礼重、厚待,今日初次献上四策,就被李善道痛快地完全采用,这实际上,才更令魏征欣喜。——也无须多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