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接的突兀,便是苏朝都听出了碧涵的刻意。她看了一眼宁安,见她面有倦色,便道,“不早了,咱们回去让王妃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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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看向碧涵,眼中蒙了一层泠泠清光,“关夫人、陈夫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转弯抹角、隐晦曲折、旁敲侧击。”她沉下脸,“有什么事说吧。”
碧涵笑着起身,然后在宁安身前跪下。“我不喜欢欠人情。”人情二字,最是难还。“我曾欠珍娘一个人情,如今知晓珍娘一直想将母亲的骸骨移出任家,这才想向王妃求个恩典。”
珍娘跟着一同跪下,苏朝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恩典?”宁安轻轻一嗤,“我不过只是一个王妃,哪有资格给你们恩典。”更何况是去旁人的祖坟,挖出旁人的结发妻。“你欠下的人情,为何要我替你还?”
碧涵始终神色如常,挂着浅浅的笑,轻吟道,“王妃欠了我一个人情,我又欠了珍娘一个人情,王妃帮了珍娘,你我恩情两清,岂不是快哉?”
到底大病还未愈,受不得累,挥手屏退她们三人后,喝了药便又睡下了。肃宁来看了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她睡得安稳,才放下心来,去隔壁处理公事去了。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当时的暴怒,而是事后的沉寂。如同洪灾,溢入屋门,冲毁房屋,十屋九损,淹死千人可怕,却不如洪灾后满地灰黄泥迹,积水中漂着胡乱裹杂的各种东西,扭曲的尸体可怕。洪水不比河水涨溢,来的快去的快,瞬间便可淹没一个城池,一夜又退落数尺,只留下残酷罪证。那些扭曲的尸体,有的仰面朝天,有的脑袋扎在泥浆里不得出,有的整个身子都不瞧不见,唯有浑圆光亮的肚皮凸在水面……王府之中死去的女人,与洪灾中死去的人又有何不同?一样扭曲着,仰面朝天,似在质问苍天;一样脑袋扎在泥浆里,腐烂了脸皮,只露出苍白单薄的颈背;一样肚腹鼓鼓,高高凸起,因妄图生子丢了性命。
王府之中,可怕的从来不是王妃的怒气,而是她那清澈柔和目光下的凶残狠毒。摄政王妃,从来都不是一只绵绵小羊,她是狼。
苏瑜不知前来送饭的阿朱姑娘,为何突然同她说起洪水之事。她只是警惕的看着她,她已经被软禁十日了。这十日里,她不仅没见到王爷,甚至连王妃都不曾见到。
阿朱将饭菜拿出,“生命只有一次,不可知的变故无处不在。洪水来了人尚且知道往高处跑,为何危险来了便不知道了呢?”世事如斯,人生如斯,往事不可追,来世不可待。“姑娘,何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呢?”何必执意踏入王府这个狼窝,何必与一直被娇宠的无法无天的母狼,几只被娇惯的目中无人无鬼神神佛亦无天地的小狼争夺呢?
阿紫催促她,“王妃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厌恶口舌快的人。”自她上门认亲到如今十日了,十日里她有无数次机会认错求饶离开,可她没有。如此这般,日后如何,也怨不得旁人。
阿朱同阿紫并肩离开,“我只是怜惜年幼孩童。”
阿紫摇头,“你有怜惜旁人的功夫,还是怜惜怜惜自己吧。”王妃的手札中被人换入了两张有毒的纸,此事尚未查的清明,她们每个人都有嫌疑。伺候王爷王妃多年,岂不知他们的手段。宁错杀,绝不放过。宁负天下人,绝容不得天下人负己。
午时三刻,肃宁叫宁安起床。“快午膳了,用完再睡。”她肠胃本就不好,早晨贪睡,常常早午一起用,本就不好,若是午晚再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宁安迷迷糊糊坐起,见是他,立刻偎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拉着他的衣襟又睡了过去。
肃宁无奈,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小懒虫。”
宁安哼哼着撒娇,“我头晕。”真的好晕,浑身无力。
肃宁低头亲了亲她,“做了阿胶炖蛋给你,吃了就不晕了。”
宁安不愿睁眼,只是张了张嘴,示意他喂。
肃宁轻拍着她的背,“先漱口,漱了口才能吃东西。”
宁安无奈,之桃捧着漱口的事务侯在一旁,见她睁眼,忙递了上去。肃宁拿着帕子给她擦嘴,“午膳备了你喜欢的金汤鱼翅,荷叶卷,山珍刺龙芽。”
半盅阿胶红糖炖蛋下肚,宁安总算清醒了一些。她坐在妆台前一边由阿朱与之桃为她梳妆,一边同他絮絮。
“夫君,你说碧涵是什么意思?”碧涵的聪明与心计不下于她,她如此突兀的提起珍娘的生母,难道只是想要还一个人情?她透过铜镜看着肃宁,“她还说我欠她一个人情。”她想了好久,都不曾想起自己欠了她什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