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张夫人叫住他,“人家家里若是有什么提亲的风俗,我和启山去便罢,不为难她家也不失九门体面”。
狗五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没那么多讲究,她看中我,我中意她,以后事事顺着她。她既认了我,旁人多说我半句不好她都要翻脸”。
是了,张夫人心想,她对张启山也是一样的,心里再怎么责怪他一意孤行、不懂风情,却容不得别人附和半句,只觉得天下之大唯有自己是有资格说他不是的。
送走了狗五,张夫人心里不知怎的蒙了层伤感,她知晓自家丈夫是个英雄却不是情种,这种话张启山定是说不出口,女人却是爱听的。
张副官从军营带回消息,佛爷要求府里的一干人等全部撤离,想离开的去夫人那里拿钱,不想离开的也定不会弃之不管。佛爷把一队府兵留给他们,护送他们北上。
“这种话,他亲口给我讲才算”,张夫人倚在沙发上不肯听,闹得张副官有些为难。
“佛爷抽不开身,让我转告夫人……”
“转告什么?”
“莫要胡闹。”
张副官憋足了勇气才说出来,若不是传达佛爷的话,他是断断不敢对夫人吐出这种不敬之语的。
张夫人稳了气息,也知张副官夹在中间很为难,便让张副官等了等,自己去书房里写了封书信送给佛爷。
这次送来回信的,是个张夫人认识的亲兵,说是本应张副官送来的,奈何军务委实繁忙,城北有鬼子的飞机投了燃烧瓶,数十的民房被烧了个干净。佛爷跟副官去查看状况,只能遣他来送信。
张夫人自然认识自家夫君的笔迹,从潦草的字迹中看出可他时间紧急。
寥寥几句,张夫人已是看和了然,唤了人去收拾行李又稳稳妥妥地料理了下人们的去留问题,随后就带了府兵悄悄离开了长沙城。
“夫人何不绕去军营见见佛爷?这一离开,不知多久能回来。”小葵问张夫人。
“见了就舍不得走了,我要憋着怨气才走得出这城。”
他不也是因为这个不敢回么?信里连声告别都没有,只是卯足了劲儿要她怨要她恨,要她走得远远的。
棉衣里裹着的狗呜嗷地清了两声嗓子,冒了个头出来往张夫人脸上看。
张夫人抹了眼泪笑着说:“连你这小畜生都闻到咸味儿了吗?”
狗鼻子朝马车外一扭,使劲嗅了嗅,张夫人把它拖进怀里:“到底还是畜牲鼻子灵,这血腥气这么远还能闻到。”
张夫人把马车的帘子一撩,午后的红霞惹得她睁不开眼。张夫人喃喃自语:“怎着今儿的霞比往的更艳呢?怕不是被旁的东西染的吧?”
小葵也凑过来看,“我倒看不出什么别样,夫人莫要自己吓自己。”
“是人家信里自己说得明明白白,生离死别,何谈夫妻。活着是夫妻,死了就不是了。”
“您和佛爷都是好人,都会长命百岁的。”
生于乱世,活着都是奢侈,又谈什么长命百岁。
张夫人到北平安顿好自己的时候,打了封电报回长沙,心也知可能得不到什么回复,却还是站在邮局等了又等,近了晚饭才回到新月饭店。
晚饭时才听尹老板提起,张启山早就寄了不少钱物过来,多是他从土里带回的宝贝。他说嫁进张家门就是他张家的人,夫人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他要负担的事,哪能再让尹家再贴补的道理?
尹老板虽不缺这份钱,也赞他有责任心有担当,让张夫人在北平安生些,莫要再分了他的心。
她一个女人在这乱世里能用度多少?哪需他把家底都交过来?他无非是做了回不来的打算,要保她一生都衣食无忧。
她本也是打算在长沙陪他同生共死,可又不想成为他的后顾之忧。
“我懂你如是,你又懂我几何呢?”
北平的热头在五月里,院里的狗吵得欢,惹得屋里的人头痛。不过这是张夫人的狗,新月饭店里的上下仆人谁也不敢嚷句不是,喂得皮毛油亮,小肚子圆鼓鼓。
忽而楼下传了声急呼上来,“快拦住!狗跑了!”
张夫人赶紧醒了午睡的困头下了床,鞋尚还没穿好就往外跑,嘴里还招呼着:“可别让它跑丢了。”
“老五的狗,果然记性甚好。”
张夫人寻声瞧去。
花树丛中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