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有君王需要遵守的道德,士大夫有士大夫的道德,小民亦有小民的道德。
若是诸侯并起,天下为乱,为君者首先要检讨自己的道德,看看自己是否符合上天对君的要求,若是不符合,那自然便是无道。
无道必然要改,不改则为天地所厌弃。纵使是小民弑君,亦是有道伐无道。
纵使是无道如夏桀商纣之流,亦只是远贤臣,近佞臣,听谗言,好刑杀,以国家大事为儿戏而已。
何曾有过如此宣言,吾无道便无道,尔若敢不尊吾,吾便尽杀之?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从心底里泛起一丝寒意。
“然吾等现在为迷雾所阻,又逢二日争出……”
不管少子胡亥究竟如何无道,自己已然上了他的船,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他咽了一口唾液,继续开口:“不如暂时停留原地,待得日到中天,雾气散去之时再登台,如此不至于损失兵车……”
“何须等待?”胡亥此时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直接打断了李超的话,冷冷地开口:“台顶此时尚有五百前军,若是命士卒们大声喊叫,命他们同样鼓噪,吾等向他们的声音前进,岂不直接从台侧登台?”
李超再次一愣。
卫尉军此时正于第二层山道,若是直接从台侧攀援而上,不过二三十丈,便至琅琊台顶。说起来确实可行。
然而,也只是说起来可行而已,少子胡亥此言,颇有纸上谈兵之意。
他小心地拱拱手:“偏将军,卫尉军身负三层重甲,又负军粮弩箭兵戈等诸多事物,身上负重足有一石。台侧甚陡,卫尉军若不除甲,弃兵车,恐攀援不上!”
“而按卫尉军军律,非军营中除甲者斩,弃兵车以丧师论!”
胡亥脸上不耐之色更盛:“卫尉军如此繁琐,吾以后当改之。”
李超默然。
卫尉军为始皇帝亲军,身负护卫始皇帝之职,且还要为始皇帝行仪仗事。
始皇帝出巡时,自然要有皇皇气象,又要有周密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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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卫尉军出行必有兵车,若是夜晚于野外宿营时,兵车便可为城。而卫尉军军士们更是纵使睡觉亦不卸甲,如此才能保护始皇帝周全。
若有不测,卫尉军起身便能战。而始皇帝出巡自然走秦直道,纵使贼人势大,卫尉军亦无法护卫周全,尚有兵车在。兵车沉重,一旦将始皇帝护卫其中,齐齐冲锋,何人可掠其锋?
而胡亥仅看到兵车与军律的弊端,却看不到如此的好处,轻言改之……
“少子,便是弃兵车除甲,”他小心地提醒道,“床子弩沉重,亦无法自台侧登台。而若无床子弩,吾等恐无法斩蛟!”
连日大雨,琅琊台台侧之土壁此时已经被泡得极为松软,恐怕连徒手空身之人都爬不上去,别说还要扛个床子弩了。
胡亥一怔,这的确是个问题。
“那便如此,”他怒哼一声,“命军士们先找到土壁之所在,而后掘土修路。”
“吾等重新开一条山道上去!”
“少子,此计恐不可行。”李超此时只觉得内心已经充满恐惧,但是并不是对台顶那条恶蛟,而是对胡亥。
明明此次随胡亥前来斩蛟乃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李氏重归朝堂,便在今日,他此时却有率领大军掉头返回山下的冲动。
“连日豪雨,土壁早已泡软,贸然掘之,恐会垮塌,将军士埋在土下。”
他心情复杂地继续说道,“而且纵使挖掘出新道,仓促之间无法紧实,兵车亦不能行!”
“呵呵!”
胡亥发出一声冷笑,他眼中闪过一丝厉光,轻描淡写地开口:“区区数十丈,便是垮塌,又能埋多少军士?”
“山道挖掘出来之后,以步卒垫道,五千大军,垫一半,只留车士床子弩,岂不定?”
李超如遭雷击,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就遍体生寒!
他张口结舌地转头看向麾下兵卒的方向,虽然有大雾阻隔,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此时却仿佛依稀听到了自己麾下于车轮下发出的哀嚎!
斩蛟只需要兵车和床子弩,于是便让长短兵的步卒去垫道,好让兵车和床子弩能够登上琅琊台……
此已经非无道,而是,残暴!
自夏朝起,无有如此残暴之君!
便是桀纣之属,亦远远不如!
李超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忍不住猛烈颤抖,就连牙齿亦开始磕得当当作响。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下一刻,他再次一楞。
“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