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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想请景叔,在那几位横渠高徒来到熙河路后,先带他们走一走,看一看熙河各地风光、风俗。”赵卨慢慢说道:“景叔应该知道,熙河路不同于他处。”
“熙河自有内情。”
游师雄顿时明白了赵卨为什么特意来找他了——是怕他请来的那几个同门,在看到熙河路如今的情形后,无法忍受,最后钻牛角尖,甚至在回去后,在舆论上攻讦熙河。
游师雄叹了口气,对赵卨拱手道:“制使应当明白,如今的熙河各地是何情形。”
“那各地棉庄,几如魏晋南北朝豪族之邬堡。”
现在的熙河路的棉庄,只要看过史书的人,都不会陌生——这不就是南北朝乱世时,曾遍布北方的豪强邬堡庄园吗?
除了没有坚固的堡垒、强大的防御和训练有素的部曲武装外。
那些遍布在渭河、洮水、黄河两岸的棉田庄园,就是南北朝的邬堡。
它们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甚至,可能熙河路的这些棉庄,还不如南北朝的邬堡。
南北朝的邬堡庄园里,好歹部曲、庄民,还可能有一块自己的地,多少能有一点自己的财产。
熙河路的棉庄呢?
在其中劳作的汉、蕃之人,只能给东主劳作,换取一点可怜的薪酬。
即使是农闲时节,他们也不得休息。
他们要开凿渠道、修葺水利、道路、修筑仓储……
这哪里是南北朝的邬堡庄园?
南北朝的邬堡里的庄民,可比熙河路现在的棉田里的人要轻松多了!
在游师雄眼中,现在熙河路各地的棉田里劳作的人。
除了没有戴上镣铐外,几乎和吐蕃、党项人的农奴庄园里的农奴一样。
赵卨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轻笑着纠正游师雄的错误:“景叔,棉庄之中,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羌人、党项人,皆是在官府见证下,与棉庄主人签了契书的客户雇工!”
“他们都是自愿的,并无强迫,客户们并没有枷锁、镣铐限制他们的自由,就是明证!”
游师雄心道:“他们身上是没有枷锁,可他们的灵魂却被无形的镣铐所束缚了。”
这也正是熙河路的棉田庄园,吊诡的地方。
它是南北朝的邬堡庄园和吐蕃、党项的农奴经济以及大宋特有的雇工客户制度缝合起来的畸形体。
而且,几乎所有棉田庄园,都集齐了以上三种制度的恶。
它既有着邬堡对部曲的严格控制,也有着吐蕃、党项农奴经济的极限压榨,还有着大宋客户雇工的不粘锅。
为什么这么说?
游师雄是亲自考察也问过那些在棉田庄园里劳作的客户雇工们的。
所以他很清楚,熙河棉田庄园经济的运转规则。
首先,所有客户雇工,都在官府有着登记,他们和棉庄的契书,受到官府保护和承认。
这就意味着,在契约期内,他们无法解除自己和雇主的雇佣关系。
他们必须为雇主工作!
从年头到年尾,很少能有休息、喘息的时间。
平时吃的都是糠麸、豆子和少量的青稞、米面煮的粥,只有在需要进行重体力劳动的时候,才能吃到粗粮做的各种包子,以及少量的骨头熬煮的汤。
在这样高强度的劳动频率下,哪怕是青壮,恐怕也是撑不住的。
一般三五年,就会彻底垮掉。
而熙河的棉庄和这些人签的契书,都是三五年的期限。
二十岁以下签五年,二十岁以上签三年。
换而言之,等到契书期限完成,这些人基本都已不再可以从事重体力劳动。
他们就像是棉庄里的农具。
用个几年,坏了以后就换新的。
而棉庄所需要支付的成本,极为低廉。
一个月几百个铁钱而已!
作为一个读着孔子、孟子仁义之书,在张载言传身教教导下长大的士大夫。
老实说,游师雄真的很难忍受这样的事情!
可偏偏,理智却告诉游师雄。
这个在他眼中万恶的棉田庄园经济,正是维系着现在的熙河路繁荣的基础。
同时,那些棉田庄园,也在拯救着成千上万无辜者的生命!
若没有棉田庄园的存在。
那些饥渴的吐蕃人、羌人、党项人,恐怕早都已经尽成饿殍了!
没办法!
凡事就怕比较!
熙河路的棉田庄园是很糟糕。
但比起青唐吐蕃和西贼的农奴庄园,这些棉田庄园,就是地上的佛国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起码能吃饱饭——甭管他们吃的是糠麸、豆子和少量米、面煮的粥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至少,他们能吃上饭了。
而且,也不需要戴枷锁、镣铐,还能有一个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每个月还能领到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