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封信函的用纸并不一样,其中一封是贴在布帛上的雪白滕纸,薛白先将它递了过去。
“这是朝廷给贺兰进明的密旨,丈人先看这份吧。”
颜杲卿接过,只见上面有象征绝密的封条,上说“贺兰进明亲启”,一经撕毁,就不可能再复原。他愣了愣,看向薛白。
“这?”
“我拆的。”薛白道,“还有个信筒,丢掉了。”
颜杲卿打开一看,脸色又是一变。
这密旨上竟是任命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并命他擒下薛白,押往长安。
“旨意是真的?!”
“不错。”薛白道:“幸而袁履谦未拆,而是遣人送到平原郡来。也幸而昨夜王难得交给了我,而不是贺兰进明。”
“可为何?”
“圣人昏聩。”薛白道:“丈人信吗?不把能臣杀尽、不等叛乱把皇位掀翻,圣人是不会醒悟、罢手的。”
颜杲卿依旧不相信,抖着手里的密旨,喃喃道:“可这是为何?你守住了土门关、救援常山郡、号召河北诸郡。为何功臣不赏,反遭猜疑?”
“我是太子的人,圣人怀疑之所以叛军声焰浩大,是太子在为叛军虚张声势……”
“胡闹!”
颜杲卿猛地拍了桌案,因愤怒而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在骂薛白还是骂圣人。
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阳光从小小的箭窗透进来,照在薛白的脸上,他没有回避,在阳光中直视着颜杲卿。
“我在常山郡,攻可号召河北诸郡、截断叛军;退可返回太原,回京勤王。可我率部到了平原,因为我确实没想到局势会如此迅速地恶化,但我知道原因了,也因此有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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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之前说过,我在首阳山有一支私兵。”薛白道:“他们本该伏击叛军,助高仙芝守住洛阳。也许,洛阳多坚守半个月,一切都有可能不同,也许吧……总之一开始是这么计划的,守洛阳、据河北、策反范阳。但洛阳失守了,我的私兵也没动作,丈人可知为何?”
“为何?”
薛白递出了他昨夜收到的第三封信。
这是从首阳山递到常山,又从常山再递到他到手中的,辗转了许多路途。
颜杲卿拆开看去,同时,薛白也说出了答案。
“高仙芝之所以弃守洛阳,因为他发现……含嘉仓里的粮食不见了。”
“怎么可能?”
颜杲卿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无法置信。
但信纸上关于此事的内容非常简短,唯有“入城见仙芝,言大仓空,洛阳不可守,兼禄山未过偃师,故未设伏”一句。
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更多,末了,抚须喃喃道:“据老夫所知,天宝八载,天下储粮一千二百万石,含嘉仓占五百八十三万石,如此大仓,怎么可能无粮?不可能的。”
薛白道:“那我便不知了,也许是高仙芝没有信心守住洛阳,找了个借口。”
颜杲卿问道:“你方才说,由此有一个计划?”
“不错。”
薛白怀里像是有个信箱,又掏出一张小地图,在桌上铺开。
这地图虽小,画的地域却很广,包含了整个大唐各道。
“眼下洛阳丢了,潼关危急。河北这边,史明思回师,叛军声焰大振。朝廷既不派兵到河东支援,还要擒我回长安。既如此,我们突围回常山郡,率河北义军穿过井陉,经河东到关中勤王,如何?”
“何谓勤王?”
“拥立太子,请圣人退位。”
颜杲卿倏然变色,盯着薛白,摇头道:“绝不可为!”
还是时机不到。
薛白遂道:“那第二个计划。”
他抬手指了指地图,又道:“假设,含嘉仓里真没有足够多的粮食。我们要尽快平叛,要做的还是绝断叛军粮道。但河南打成这个样子,东都留守已死,高仙芝已退守潼关,叛军要粮食已经有了别的路子。”
“江淮。”
“不错。”薛白道:“圣人昏庸,朝廷惊慌无措,眼下必然顾不到江淮,甚至连含嘉仓有没有粮食都搞不清楚。那一旦让叛军南下,取江淮粮食,则叛乱绵延无期。”
颜杲卿当即明白过来,道:“我们突围南下,守运河重镇。”
他目光落在地图上,很快指了指一个地方。
“不错,但还不止如此。”
薛白点了点地图上颜杲卿方才所指的位置,继续道:“我们领兵去这里,首先保证粮草充足,而若有机会,未必不能奇袭东都。叛军虽众,但主力攻潼关,加上史思明北返,洛阳反而空虚,加之我在首阳山还有布置。”
颜杲卿点头道:“可,但如何突围?我猜史思明看似退兵,但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是啊。”
薛白拿过朝廷给贺兰进明的那封密旨,卷了起来。
他一直以来在颜杲卿面前指斥乘舆,眼下就是看效果的时候了。
“贺兰进明才是河北招讨使,还要扣押我。我们若需要他的兵马,并请他助我们声东击西,丈人认为他会答应吗?”
颜杲卿听懂了薛白的言下之意,他是正直之人,若是平时,他绝不赞同杀贺兰进明。毕竟,贺兰进明也是在国难之时倡义之士。
“容老夫与他再谈谈?如何?”
“李择交已与他谈了,看他选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