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陆沉变得沉默。
他稍稍停顿,语重心长地说道:“陆沉,朕不能因为贪图身后名,就拿大齐万里河山和无数子民的命来冒险。”
陆沉思忖片刻,轻声道:“臣认为景帝会想毕其功于一役。”
秦正言简意赅地回道:“回陛下,没有问题。”
李端继续说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和其他将帅的能力,然而战场局势变幻莫测,谁有绝对的把握计策一定能够成功?对于大齐来说,江北战局纵然暂时处于劣势,哪怕再遭受一两场败仗,只要靖淮两地没有失守,只要江南民心维持稳定,景军都只能对着沿江防线望而兴叹。如果朕在战场上驾崩,或者是被敌人俘虏,届时极有可能让边军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从而导致大江南北局势彻底糜烂。”
御花园中寒风轻拂,李端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淡然,眼中还多了几分贪恋之色,似乎这凛冽的气息让他能够更加清醒。
李端语调温和,目光望向东边围墙的角落,继而道:“便如朕之前所言,朕对军事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在这方面随意做出决定,但是朕当了十四年的皇帝,见过无数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对于人心不能说洞察一切,至少也能大概猜出一个轮廓。如果朕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突然御驾亲征,北边那两位人杰反而会提高警惕,因为朕这样做不合常理,在他们眼中自然是破绽百出。”
李端遂对秦正说道:“那根刺现在还能不能用?”
陆沉起身道:“臣遵旨!”
李端微笑道:“你说庆聿恭的兵法真真假假难以论定,朕自然要以同样的手段回敬他。说到底,这世上最难是猜心二字,人心如浩渺大海深不可测,哪怕近在眼前都难辨真假,又何况远在天边相隔万里。”
“御驾亲征?”
陆沉想起前世某个曾经盛极一时的王朝,点头道:“陛下所言极是。”
李端笑了笑,继续说道:“像这样一个英明神武、大权独揽、乾纲独断的皇帝,他可以为了大局暂时容忍庆聿氏的壮大,可以容忍庆聿恭这种战神的存在,顶多只是会稍微敲山震虎而已。不过,朕相信他和朕一样,眼光着落于天下,并且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当他发现朕命不久矣却在强撑的时候,你说他会怎样选择?”
“臣秦正参见陛下。”
陆沉瞬间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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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一位中年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御花园,穿过宫中内监和禁卫,径直来到赏月亭中。
李端抬手示意,然后对陆沉说道:“其实朕一直不太相信密探的作用,毕竟时间和距离是制约情报传递的现实问题,很多事情如果当时不能给出决断,几天甚至十几天后早已没有意义。不过秦正对朕说,织经司最大的作用不是在纷繁复杂的战场上猜测敌人的动向,而是用水磨功夫在敌人的心脏上埋下一根刺。”
陆沉忽然意识到,自己思考问题的角度依然局限在战争本身,而天子明显要比他高出一个层次。
正常情况下天子肯定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然而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死亡已经成为必然的结局,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尝试一次?
如果天子决定御驾亲征,陆沉和其他几位军务大臣必须提前做好详尽的筹划,诸如前期迷惑敌人的招数、边军各部的统一调度、以及最终战场的选择,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