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一顿普通的家宴,郡公府的厨子依然不敢大意,毕竟陆沉极少会在家中宴请客人。
四凉八热,十二道菜尽皆美味佳肴,酒水选的是入口绵柔后劲温和的春竹叶。
刘元和陈循告罪入座,两人的心绪尽皆难以平静。
对于他们来说,即便来此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展之快依然令他们惊讶。
仅仅是一场不算深入的谈话,两人就从白身变成都督府的属官,而且还不是那种打杂的小吏,无论主簿还是从事中郎,都算得上非常重要的官职。
这位年轻的郡公果然与众不同,单论魄力远超常人。
陆沉端详着两人的神色,微笑道:“随意一些便好,不必太过拘礼。”
两人应下。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
都督府的属官很多,主簿和从事中郎上面还有长史、司马、军师等等,称不上一人之下,只是确实比较重要而已。
陆沉之所以初次见面就给出这两个官职,原因只有一个,这两人都是源于陆通的举荐。
他可以信不过朝中的君臣,却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
既然陆通肯举荐他们,毫无疑问早就考察过两人的才学和品格,不需要陆沉再反复斟酌和试探。
便是这么简单。
当然陆沉不会刻意揭穿,用人之道不能光靠坦诚二字。
酒过三巡,刘元主动说道:“郡公,关于二次北伐,小人有一些浅薄见识,还请斧正。”
不得不说,这位潦倒半生的刘秉元进入角色很快,又带着几分骨鲠之气。
先前他的态度就比陈循更加直接,一旦确定从属关系,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先吹捧一下陆沉的功绩,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这和陆沉过往见识过的官员大不相同。
不论是李道彦和萧望之这样的长辈,还是那些品级较低的官员,与他谈事都习惯先谈风月,然后才慢慢抛出观点,没人会像刘元这样直白。
陆沉放下酒盏,擦擦手说道:“但说无妨。”
刘元正色道:“景军虽然连战连败,并未伤筋动骨,实力仍然强悍。尤其是在雍丘之战过后,景军对待我朝边军会更加谨慎,断然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轻视。”
“继续。”
“其次,经过前几年的苦战,想来朝廷已经入不敷出,国库逐渐干涸。小人亦曾听闻朝廷在江南各地推行经界法,此法虽然利国利民,阻力肯定不小,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见效。简而言之,朝廷短期之内肯定不会支持边军再启战端。”
陆沉闻言缓缓道:“言之有理。”
他面上并无情绪的波动,因为刘元所言虽然不算陈词滥调,但是也称不上字字珠玑。
不过考虑到刘元此前幽居乡村,从来没有接触过军政大事,能有这番见识也不容易,所以陆沉还是给予了一定的认可。
刘元似乎不清楚陆沉的观感,又道:“若从大局而论,齐景两方对彼此的境况都比较了解,我朝知道景军需要恢复元气,景军亦知我朝边军是强弩之末。对于两边来说,默认这段暂时的和平是最好的选择,偃旗息鼓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再战。”
陆沉望着他神色凝重的面庞,问道:“莫非你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刘元似有犹豫,最终还是诚恳地说道:“郡公,国运之争,自古以来便是此消彼长。十六年前大齐的局势危如累卵,若非先帝勉力支撑,只怕早已山河倾覆。回首过往,景国之所以会停下脚步,一方面与萧、厉两位国公打造的防线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囿于他们自身的危机,一味侵占疆土导致内部隐忧丛生。”
“然则十六年一晃而逝,对比当年的局势,现今景国已经走到一个引而必发的境地。自从吞并赵国、收服燕地,景国的实力不仅没有因为雍丘之战削弱,反而增强了几分,这就是景国皇帝敢于罢免庆聿恭的底气所在。但是,随之而来便是一个崭新的问题,景帝会不会坐视我朝继续积蓄实力?”
“敢问郡公,若你为景国掌军之人,是否愿意看到大齐从容不迫地度过这段整饬的时间?是否愿意等到大齐边军更进一步?是否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有着百余年底蕴的王朝完成最后的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