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拼尽全力、用鲜血崩出的。
天子仍是弯着腰俯视他,纹丝不动。
“咚!”
何进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中远远散开。
“臣自河南尹升大将军,此陛下之恩赏,臣不敢推辞。然臣手中线索不敢托付舍弟,唯独亲自将此事完竟。臣手中那名太平道的教众,名叫‘唐周’,为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亲传弟子,正是他负责联络封谞、徐奉二贼和帝都方帅马元义。马元义为帝都并河南、弘农之太平道方帅,其下属教众近十万之数,若是马元义反,则帝都必然震动,臣岂敢令此贼寇为祸?”
“大将军。”
张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并非你违律的理由,违律便是违律。”
何进正义凛然,双手傲然拱手,平视身前陛阶:“为天子安危、为大汉安危,臣万死不辞!”
张温的拳头骤然握起,双目凝视何进背影,直欲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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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崔烈眼疾手快,悄然出手扯住张温背后官服,轻轻拉了一拉便收了手。
张温心领神会,强压怒气,一言不发。
“他违律,张爱卿你也跑不了。”
天子看了张温一眼,淡淡道:“你的南军卫士令,该换换了。”
“臣知罪,愿陛下重惩。”张温长拜,他绝不会让何进跑掉,他们筹谋这般久远,便是等着外戚与宦官一决高下,如今终于等到这绝佳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天子缓缓起身,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这变化令阶下众臣皆是心头一冷。
微泛起笑意的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爱卿如此自责,朕怎便重惩?”
“陛下!”张温眉心骤拧起,脱口而出,冷不防身后廷尉崔烈的声音骤然而起将他压过,竟也是一声“陛下”!
一声高喝,登时引起众人警觉,崔烈素来持重老成,何尝能有今天这般冲动?
天子的目光从张温身上滑过,直落在崔烈身上,淡淡问道:“爱卿也有话说?”
“国家之法,为天下准绳,赖陛下信赖,臣任廷尉至今,陛下如欲越法,请先免臣官,否则天下之讽臣受之不起。”
“朕几时说要越法?”天子看着他,又看了看张温和何进,笑道:“皆说太平道欲反,朕便设大将军之职,用人之际,这刑法终究不能太过,平定叛乱终须财赋,尔等各出钱免罪如何?”
出钱免罪?
张温心中长叹,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出此下策,出钱免罪之法自古已有,孝武皇帝时更是大行其道,天子学了这个法子,何进这几近诛九族的大罪恐怕便要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臣谢陛下!”
何进再叩首,满口应承。天子如此便是信他,替他布置了如此退路。
天子看着他,又问:“何爱卿,你既已任大将军,便说说这帝都,可安否?”
崔烈与袁滂同在后排,听天子这般言语,情不自禁互视一眼,各自觉得:天子今日怕是不会再追究何进这等可怕的罪责了。张温如此急求罪责,便是逼着天子一同严惩何进,然而天子这一招“出钱免罪”便等同是免去了二人罪责,但凡能用钱的事,便不是大事。徐奉、封谞为天子近臣,如此全无罪证便一笔带过,是天子已知道他们二人已有反意,还是不愿意对何进追究、不愿意让士族坐大?还是二者皆有?
何进听着天子问话,再度行礼,方才说道:“帝都有八关之险,设八关都尉,则帝都安如磐石。”
天子点头:“好,着侍中拟诏,明日朝会议定八关都尉。”
刘和在侧躬身行礼:“诺。”
天子环视众人,问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温、崔烈、袁滂、刘虞四人互相看看,全然不知从何说起。
天子放过何进,也放过张温,事关皇宫安全之事竟是一笔带过,以天子性格岂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看天子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几位大汉重臣不敢多说一字,唯恐惹动天子怒气。
一场滔天风波,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