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局

流华录 清韵公子 4152 字 2个月前

颍川藏书阁,人去楼空。

许靖和许钦都已不在,整个许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颍川消失的干干净净。

荀彧看着这一片空荡,微微叹气。

在他身后,一位中年儒士悄然出现,淡淡道:“天道有恒,兴衰成败不过寻常事,文若又何必叹息?”

荀彧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昨日高朋满座,而今沉寂若渊,天道固然有恒,如今满目悲凉之下,伤感之情不免油然生焉。”

这位“仲德先生”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笑道:“藏书阁、藏书阁,这不过是颍川的一座藏书阁罢了。”

荀彧道:“颍川藏书阁,汝南神兵山庄,豫州两大宝地。藏书阁之所以能招揽天下名士,便是因为颍川士风清纯、书阁藏书极丰,如今人去楼空,藏书阁藏书再多又有何用?”

“文若所说,仍差毫厘。”

仲德先生摇头笑道:“颍川藏书阁当真能延揽天下名士?若无许子将和许文休、若无月旦评、若无门生弟子满天下的袁家、名满天下的陈仲弓,这颍川藏书阁当真仍能延揽天下名士?”

荀彧周身一颤,似是已有所悟,转过身来冲那人躬身下拜,道:“仲德先生所说,令彧顿悟。”

颍川藏书阁,虽名动天下,却不是因为这数十万卷藏书,而是因为这里有入仕的捷径。天下士人,几人能如郑玄、何休一般安心于经学学问?学而优则仕,昔年孔子的名句,如今真令当世的学子尽成了趋利的商人了。

“痴长你二十二岁,总归是见得比你多些。”那人笑了笑,“当世王佐之才非你莫属,我这年纪多半是不济了。”

“先生说笑。”荀彧神态恭敬,却是罕见,“先生曾梦泰山捧日,怎可屈刀作镜?”

那人笑笑也不说话,便径直往里走,口中说着道:“许文休、许子将都走了,不知这批藏书可还在,吾垂涎已久矣!”

荀彧望着那人背影,不禁哑然。

他悄然望向北方,荀攸已经去了,如今的荀家要他来支撑了。许家走了,荀家还要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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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评、辛毗一路护送卢植、周异回转帝都,在雒水之畔相别,来时浩荡船队,如今不过一叶扁舟,寥寥数人而已。

“子干先生、周大人,评送到此处,还望见谅。”

“岂敢?”卢植笑道,负起正欲行礼的辛评,道:“你们已是一路辛苦,感激在心,有劳了。”

“分所应当。”辛评摇头道,“不曾料想,此次月旦评竟出了这般多的乱子,出乎意料了。”

“出乎意料,却也应该在情理之中。”卢植干笑了一声。赵岐临行前的那场商谈,暴露出了太多太多的问题,令他也不禁要思虑,究竟该何去何去了。

辛评似是不曾注意到卢植话中意思,拱手道:“辛家也该离开颍川一段时日了,评就送到这里了。先生保重。”

卢植点点头,便看着辛评与一众船夫重新上了船,扬帆而去。

“情理之中么……”

周异携着周瑜,缓步轻出,听了卢植末尾一句话,摇头道:“只怕是事出突然,来势汹汹。”

“怎么?”卢植转头看着他,皱着眉,问道:“莫非还有事情?”

周异点点头,郑重道:“天大的事。”

卢植知道周异素来稳重,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心头登时又覆上一层阴影:“究竟怎么了?”

“帝都之内、皇宫之中,复道卫士并刺奸缇骑一夜间死千人。”

卢植脸色瞬间煞白,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稳健身躯都为之一晃。周异连忙伸手扶住他,感叹道:“如何,也就是你上能如此稳健。当初我听闻此消息时,尚且为之紧张足足三日。”

“何时的消息?”卢植此刻心绪已是紊乱如麻,直觉寥寥数日间,大汉便如海中浮萍,风雨飘摇了。

周异道:“我致书于你、相约一同赴月旦评的前一天。”

“还有谁知道?”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河南尹何进。”

“陛下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查?”卢植脸上又失了几分血色,摇头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周异察觉卢植有未说之语,皱眉道:“陛下……有什么……阴谋?”

他不知该如何说,却能体会到卢植对天子的怀疑,似乎皇宫出了这等可怕的事情,天子不该命令七位大臣严查一般。

“因为你不知道这座帝都……究竟有多可怕。”

卢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了直身板,他乃是明了大局的人物,虽然久居朝堂之外,却看得更加清楚。

“你我同车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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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