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恍然,确实,刚才他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孙原谜底是什么了。
“说来,水镜走的不是时候啊。”
卢植一声长叹,便将颍川书院昔年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作为老一辈人物,司马徽出自河内司马家,虽说是司马家远支,但是论及名望,司马家还是略胜荀家一筹。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马徽四十岁时,在陈寔、许劭、许靖,甚至还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马徽荣登颍川书院祭酒。
司马徽虽然算得上是司马家半个后人,却一直以寒门人士自诩,自从登上祭酒之位后,先后收纳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门士子,引发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带头声讨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钟繇的钟家,司马徽位高权重,加上有陈寔的保护,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阶段。随后,司马徽在颍川书会上言语过激,使一批世家门阀的士子与寒门士子针锋相对,几乎酿成惨案。最后是荀爽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陈寔考虑到事态严重,没有出面保护司马徽,加上河内司马家并没有声援司马徽,以至于司马徽孤立无援,一怒之下辞退祭酒之位,回到阳翟乡下养老去了。荀爽只能接受颍川书院祭酒的位子,从此荀家一家独大,即使是陈家也略有不及。不难想象,有朝一日陈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势必成为天下门阀之首。
卢植说的很隐晦,很多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有讲明。当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讲,孙原也该自行领悟。
孙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尽管卢植说的很平淡,但是有关整个颍川书院的巨大变动又岂会如此平淡?
“卢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孙原淡然一笑,“这件事情过去了六年,卢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吧。”
“孙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卢植笑了一声,“容卢某再问一个问题,孙公子为什么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
孙原瞬间凝住目光,随即又松弛下来。
“卢大人到底……”
“想问什么?”
卢植微微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实卢大人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孙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详了一番,略微饮了一口,道;“无非是地位之争而已。”
卢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孙原笑笑,他向来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没有让卢植认为是自谦,反而被他认为是不喜高官厚禄的世外形象。区区一个十七岁少年,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去低调做事?手下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竟然还如此甘于平凡,如何也说不过去。卢植唯有一个想法:此子心机之深绝非常人所及。
而且,卢植已经知道郭嘉等人向孙原效忠之事,孙原出身无人知道,而他对郭嘉却格外注意,只能说明一点:孙原本身是寒门士人。
寒门士人,决不会看重豪门士人。
“卢大人莫非是怕我与豪门大族交恶么?”孙原不由反问。
卢植静默,因为他无话可答,唯有点头而已。
“卢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孙原放下茶杯,卢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来,公子果非常人。倒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卢植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本就该想到,陛下现在执意进取,所看重的人应该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的眼光向来如此。”孙原看着卢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张让、赵忠若是等闲之辈,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卢植猛地一震,显然被孙原这轻轻一句话打动。
“不错。”卢植低下头来,悄声道,“看来公子对朝中局势也已了然于胸了。”
“我是外臣,素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卢大人你是知道的。”孙原饶有深意地避开话题,“何况我刚刚上任不足半个月,又哪里能将朝中局势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能料及一二分罢了。”
卢植长叹一声,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无法论及密事。”当下便不再与孙原交谈,偏过脸去,与身边的周邑谈论去了。
孙原苦笑一声,想不到才寥寥几句话,就让卢植心头火起,实在不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孙大人。”
孙原一怔,回头却发现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郑玄的那位学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
“学生山阳郗虑,表字鸿豫。”
竟然是郗虑?郑玄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原来是鸿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当。”郗虑微微颔首,笑道:“我想问一下大人,子鱼兄近来如何,前年太学一别,我和他一直没有见面,故而有些挂怀。”
孙原维维一笑,道:“子鱼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给他一个任务,估计现在已经南下江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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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东?”郗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天下人才齐聚颍川书院,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子鱼兄这个时候下江东的理由。”
“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孙原无奈的摆摆手,他一开始设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把颍川书会这回事算进来,所以没有想到华歆可能会无功而返。
“以我对子鱼兄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大人的任务,并且全力赶到颍川书会。因为他从来不会错过书会的论议大会。”郗虑凭借自己对华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结论。
孙原不否认,他还不了解华歆,对于郗虑的推论只好一笑置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大师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孙原想起了郑玄,心中有意岔开话题。
只是郗虑一听,脸上神色便是一暗。
孙原心下一动,悄声问道:“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人。”郗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大师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过度,估计要找个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这也是。”孙原心下明白,郗虑是郑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自己这个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出真话?
望了望四处交谈不止的士子们,孙原不禁冲郗虑问道:“他们这样谈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起码要有三天时间。”郗虑依然恢复了神色,笑道:“看来公子果然第一次参见颍川书会,对此还了解不深。”顿了一下,便又解释道:“书会一般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延续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给在场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会换一换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面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然后会有五天以上群体讨论,即每大席位之内的人互相讨论,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议或者想法。最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将所有的言论精华聚集在一起并且入册保存的时候。”
孙原点了点头,三年一次连续半个月的文化交流,难怪颍川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丝毫不在帝都洛阳之下。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到了午间用餐时间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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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