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定在明晚,徐荣才刚离去,此前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希望、梦想与未来,那些话语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早知道定个小些的屋子好了,还能省些银子。”温北君啧了一声,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懊恼,更像是在和房间里某个不存在的旧友闲话家常。
虽说在雅安时已经迎过一次亲,但依照礼法,明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迎亲大日子。温鸢应该住在未央公主府吧,温北君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去那府上瞧一瞧。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要是传出去,败坏的可是亲侄女的名声,他再心急也只能强忍着。
不知不觉,东方泛起鱼肚白,窗外的世界渐渐被晨光点亮。一夜未眠的温北君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郭,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起身,动作迟缓地开始梳洗换装,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身,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凝重。
今日是侄女温鸢大喜的日子,他身为长辈,本应满心都是欢喜,可不知为何,莫名的担忧如乌云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穿戴整齐后,温北君缓缓踱步到窗前,伸了个懒腰,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琵琶泪。那是他多年来从不离身的物件,承载着往昔无数回忆。
不过今日应该是用不上琵琶泪了,琵琶泪上沾了太多人的血,他不希望带着这么一把凶器去参加温鸢的婚宴。
“听好咯,这刀要是丢了,本侯就要了你的命!”
客栈小二直到今早才知道,昨夜踩着宵禁前住进来的那对师生,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大魏武官中只在荡亲王元鸯一人之下的冠军侯温北君,惶恐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去丢了温北君的随身佩剑。
温北君没有听小二在身后用已经颤抖的声音的保证,他赶时间,要到公主府上,温鸢作为他温府的小姐的日子,也就剩下这几个时辰了。
未央公主府就在王公街上,他每次路过这儿,都会想起年轻时候在王公街前,对着已死去的老相胡宝象破口大骂的场景。
“温北君求见殿下。”他轻轻叩响府门,心里一阵别扭,明明是来看自己的亲侄女,却还得规规矩矩地通报下人。
门房小厮听到通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诧异,或许是曾见过温北君痛骂公主府管家时的狠厉模样,此刻面对这位侯爵,心里多少有些发怵。不过很快,小厮便调整好了神色,换上一脸恭敬,忙不迭地应道,“温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说罢,转身匆匆跑入府内。
温北君立在门外,目光缓缓扫过未央公主府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又落在门前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上。微风轻柔地拂过,撩动着他鬓角处刚刚生出的几根白发。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年少时光,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在这王公街肆意宣泄着不满与愤怒,总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自己不敢去抗争的。可如今,岁月悠悠流转,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心境早已截然不同,满心都是对世事无常的喟叹。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那些曾经的意气与热血,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消散得无影无踪。近年来,他愈发觉得自己日渐苍老,尤其是一想到再过几个时辰,就要把自己唯一的侄女送到夫家去,这种迟暮之感就愈发强烈。
明明自己也是个年轻人,也才刚刚三十有一,但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苍老之感,好像已经年过不惑,甚至是年过天命一般。
不多时,小厮匆匆返回,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温大人,殿下有请。”温北君抬手整了整衣衫,稳步走进府中。
沿着那曲折蜿蜒的回廊前行,一路上花团锦簇,争奇斗艳,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的富贵奢华之气。可温北君却完全无心欣赏这满眼的繁华,他的心思全部都系在了即将见到的温鸢身上。
终于,小厮在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前停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温大人,殿下正在里面。”温北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抬步踏入庭院。
内室的门帘轻轻晃动,温鸢莲步轻移,缓缓走了出来。她身着华丽至极的嫁衣,凤冠霞帔在晨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精心描绘的妆容衬得她面容娇艳动人,只是眉眼间藏着几分即将出嫁的紧张与羞涩。看到温北君,她的眼眶瞬间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轻声唤道,“叔。”
温北君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他抬了抬手,像是要抚摸温鸢的头,可在半空中稍作停顿后,又缓缓放下,只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温鸢的肩膀,动作极轻,仿佛生怕弄疼了她。
他的目光在温鸢身上来回游移,从那精致的凤冠,到华丽的嫁衣,一寸一寸,好似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底。良久,他才哑着嗓子说道,“小鸢,你长大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与克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微微用力,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他微微别过头,不敢直视温鸢的眼睛,怕自己一不留神,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就会倾泻而出。
庭院里微风拂过,吹起他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一旁的花丛,花丛里并不是什么名花,只是在大魏随处可见的野花。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在脸上却显得格外僵硬。他再次看向温鸢,“到了夫家,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思量,莫要使小性子。”话落,他的手又下意识地抬了抬,最终还是停在了身侧,轻轻攥成了拳头。
“有委屈就和叔说,叔没什么大的能耐,但是打架的能耐还是有的,天底下没人打得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