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停在陌生府邸前,曾文焕的牙牌险些惊落。只见五进院墙延绵半里,歇山式门楼竟覆着亲王规制的琉璃瓦。他下意识捻动胡须,立时有数十家丁从影壁后鱼贯而出,为首的老仆正是当年在福建老宅扫院的阿福。
"恭贺相爷!"兵部侍郎谄笑着递上礼单,"下官特寻得暹罗国进贡的夜明珠..."话音未落,户部尚书已捧着锦盒挤到跟前:"下官这份辽东千年参王..."
曾文焕趿着云头履往花厅去,忽然驻足问道:"今早山西送来的十个姑娘,安置在何处?"管家还未答话,穿堂已飘来缕缕苏合香。但见十位佳人盈盈下拜,最前头两个尤物眼波流转,珊瑚耳坠在杏腮边轻晃。
"奴婢袅袅仙仙给相爷道万福..."
檀香在青铜博山炉里打了个旋,曾文焕握着狼毫笔的手忽然顿住。砚台里积着半汪宿墨,倒映出他眉心那道新添的川字纹——原是想起三年前落第时,同乡王子良送来的二十两雪花银。
"来人!"他甩笔高呼,溅起的墨点子染了袖口蟒纹,"把前日暹罗进贡的洒金笺取来!"
管家捧着纸匣小跑进来时,正撞见自家老爷咬着笔杆傻笑:"当年王兄说'苟富贵勿相忘',谁曾想..."话音未落,笔走龙蛇间已写就荐书。漆封盖印的朱砂还没干透,奏折已随着八百里加急送往通政司。
三日后早朝,王子良跪在太和殿金砖上接旨,官帽险些被自己抖落。散朝时他扒着曾府门槛哭成泪人:"相爷大恩大德,下官愿..."话没说完就被曾文焕用扇子托起下巴:"王兄且看——"折扇遥指宫墙外乌压压的轿马,"当年冷灶烧成热灶的滋味如何?"
转眼惊蛰,太仆寺郭大人家却似进了数九寒天。给事中吕某捧着弹劾折子念得声情并茂:"...郭氏纵马踏青,竟在先农坛石碑下溺尿!"满朝文武憋笑憋得面目扭曲,皇帝揉着太阳穴挥挥手,郭大人官帽上那颗砗磲顶戴骨碌碌滚到曾文焕靴边。
"相爷留步!"退朝时陈御史追上来作揖,"下官明日要参光禄寺少卿..."曾文焕漫不经心踢着那颗顶戴:"听说他去年重阳宴上,把御赐的菊花酒喂了狗?"
转眼到了浴佛节,曾府仪仗刚出朱雀门,忽有个醉汉抱着酒坛撞过来。八宝香车猛地一晃,车帘缝隙里漏出半声尖叫——原是撞翻了袅袅生前最爱的珐琅食盒。
"反了天了!"曾文焕探出身子时,正看见醉汉衣襟里掉出半块芝麻饼。这寻常吃食忽地刺痛他眼睛,当年在闽南赶考路上,自己何尝不是这般蓬头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