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斯基娅盯着眼前那怪诞的肉体与机器的融合体,以及嵌在其核心处干瘪的躯干和头颅。这个半机械的怪物占据了整个房间,但在她的小地图上,她能看到它的触须延伸得更远,深深地探入了这座由钢铁和混凝土构成的恐怖树屋之中。她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吐在脚下那不停搏动的地毯上。她内心有一部分拒绝接受这就是她父亲变成的样子,另一部分则在催促她在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之前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我……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萨斯基娅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恐怖玩意儿啊?你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你就这么跟你失散多年的老爸打招呼吗?”卡尔伯特·比特比说话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有力且清晰,可他看上去就像具尸体。
“回答她的问题,”爱丽丝说,“在你让我们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欠我们一个解释。”她压低声音又补充道,“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和那玩意儿上过床。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呀?”
卡尔伯特朝她淫笑了一下。她身子一僵,萨斯基娅便走到她身前,紧握着拳头。
“相信我,当时你可没抱怨哦,”那个怪诞的身影说道,“你们想要答案,我明白。不过这个……嗯,这可得花点时间好好解释一下了。”
“那就给我们讲个简略版的吧。”萨斯基娅说。
“好吧。”他看看萨斯基娅,又看看伊万,“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绷在肋骨上的胸膛皮肤,“……如果我们这类人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又没有足够的防护措施,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们就会变成这种丑陋的半机械怪物?”萨斯基娅问。
“嗯,不是的,”卡尔伯特说,“我们会枯萎然后死去。我可是绞尽脑汁才抵挡住这个宇宙中魔法抑制场的削弱作用。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我这番努力的结果。”
“你说我们女儿幸运?”爱丽丝说,“萨斯基娅经历了两年的地狱般生活,她差点就死了。在这期间你又在哪儿呢?”
“是啊,那确实挺不幸的,”卡尔伯特说,他看向萨斯基娅,“你比我预期的更早变成了神谕者,当时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最终结果还算好。多亏了你注入的抗抑制剂,你就不用采取这么极端的措施了。”
“抗什么?”她妈妈问。
“他说的是在神庙里从地板下冒出来,然后用针给我们扎了一下的那个怪异的机械手臂。”伊万说。
“哦,对哦,”爱丽丝说,“我怎么能忘了那次美妙的经历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自己注射呢?”萨斯基娅问。
他皱了皱眉,说:“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惜在你们发现那座神庙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就算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用,我又没有约娜的血脉。”
“好吧,那这个……”她指了指周围,“……是怎么保护你的呢?”
“嗯,你看,我的野心可不只是自我保护那么简单,”他说,“这个构造有诸多用途。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多维天线和发射器。别的不说,它能让我接入任何国家的通信网络——还能反向通信呢。”
“你的绝地控心术,”她说,“是声控触发的。”
“看来你还挺有脑子的嘛,”他说,“不错。但它的作用不止于此。它还能维持我受损的身体机能,而且最终能防止我受到进一步的伤害。从本质上来说,它就是个大型的抗抑制器,非常大的那种。假以时日,它的影响范围会扩大到覆盖整个地球。”
“等等,什么?”
“挺厉害的吧?地球最终将摆脱那些限制。我会把魔法带到这个世界——不只是为了我们这类人,也为了那些普通人。”
“就像你把科技带到世界树那样?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可真是太‘好’了……”
“都怪他们那个爱捣乱的神。”
他说话的时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想法、画面和感觉向萨斯基娅席卷而来。那是阿贝利翁的想法。就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自己这个所谓父亲的堕落程度。乌鲁格米尔的陨落完全就是卡尔本一手造成的,阿贝利翁唯一的过错就是出手阻止得太晚了。
萨斯基娅抓住妈妈的胳膊稳住自己,说:“你在撒谎,是你把乌鲁格米尔的能量吸干的。阿贝利翁和那件事根本没关系——除了试图阻止之外。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卡尔伯特翻了个白眼,说:“神谕者啊。”
就在那一刻,她又意识到了一件事。卡尔伯特对这个世界就像对世界树一样毫不在意,他只在乎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如果人们因为他而受苦,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就像他在乌鲁格米尔的事上撒了谎一样,对于他建造的这个怪异的树塔的用途,他也在撒谎——或者至少隐瞒了一些重要细节。不管是通过神谕魔法还是纯粹的直觉,她隐隐猜到了那个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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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儿可不只是要解放我们的魔法吧?”她说,“你在从这个世界汲取精元,就像你从世界树汲取阿尔利姆一样。”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气动泵的嘶嘶声,以及维克多·斯托罗兹肯科在门口不安地挪动身体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卡尔伯特终于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戏谑。“你的想法太狭隘了。你觉得自己站着的这个构造为什么要做成这个样子呢?”
“像棵树?”萨斯基娅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在地球上再造一棵世界树。”
“不完全对,”他说,“不同的宇宙,不同的规则。不过我是受到了在旅途中所见所闻的某些事物的启发……”
“你疯了,”萨斯基娅说,“世界树所在的星球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根本不是个宜居的世界。”
他没有回应。而就在这时,所有的线索终于拼凑完整了。
“世界树吞噬了它所在的母星,而这个东西也会对地球做同样的事。”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但却仿佛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既然他已经把自己的意图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看清了,那接下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双方不可能和解了,这事最终要么以他们的死告终,要么以他的死告终。
但卡尔伯特并不是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对象。萨斯基娅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维克多的手正悄悄朝藏在夹克下面的枪伸去。
萨斯基娅把自己的武器对准了他,说:“想都别想。”她怒视着卡尔伯特,“你就是个怪物。我还以为阿贝利翁和公羊是我的敌人呢,你比他们还坏。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一直都知道,但有一阵子你差点让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了。”
如果她的话刺痛了他,他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相反,他发出了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她本以为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没想到她父亲不仅是个坏蛋,还是个会嘲笑别人的坏蛋。
“公羊,”他说,“事实证明那是个多好用的幌子啊。要是我得做什么不招人待见的事,就都可以推到公羊身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爬上她的心头,“一个幌子?”
“哦,别误会,那个地狱恶魔在大约一千年前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要是他现在还在某个地方,那他可没让我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他的后代嘛……”卡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伊万一眼。
伊万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把下巴收收,小子,”卡尔伯特说,“你这样子太丢人了。”
“我是公羊的后代?”伊万说。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卡尔伯特说,“我们当中只有少数人会来到地球这种偏僻的地方,他就是其中之一。”
萨斯基娅的怒视又加重了几分,说:“如果公羊早就不在了,那肯定就是你派那些被精神控制的打手来对付我们的。”
卡尔伯特轻轻咳了一声,说:“啊,那个呀。”
萨斯基娅咬着牙说:“对,就是那个。”
他好一会儿都没回答,然后说:“你要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成长,可以说是……严厉的爱吧。”
“严厉的爱?”她咆哮道,“因为你,死了好多人啊。”
“我的女儿啊,你还是没明白,对吧?这些人……”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根本不重要。再过几千年,就算没有我们帮忙,他们自己也会把自己搞灭绝的。我在很多世界上都见过这种事,外面的世界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末日灾难。我很惊讶世界树到现在还没倒,但它的日子也不多了,地球也是一样。”
“哦,所以就因为情况糟糕,你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让事情变得更糟了?”萨斯基娅说,“不行,你就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大一部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早该这样了,”戴夫说,他把枪对准了卡尔伯特的脑袋。
卡尔伯特大笑起来,震得他周围的线缆都摇晃起来,“哈哈,这些普通人也想玩玩啊,我很乐意奉陪。”他看了看维克多和伊万,“你们俩……”
戴夫的枪声在房间里回荡。与此同时,一块抛光的金属圆盘出现在卡尔伯特面前,伴随着子弹不断反弹发出的哐哐声。声音渐渐消失,圆盘也不见了。
“……把这些闯入者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