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欢庆夜兄弟悲苦

建康城内,各处府宅都是热闹非凡,逃到建康的王公贵族无不欢庆除夕。

加之议和事成,很多凭借勤王和拥立赵构而获得大官的人,因此觉得自己位置稳固,而且短时间内都不有什么战事,所以这批人更是笑容满面的在建康城内买房置地,今夜对于他们来说正好是除夕佳节和乔迁之喜的双喜临门,府内可谓是加倍的热闹欢庆,每个下人也都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金。

而与这一幕格格不入的却是建康府守备衙门,整个衙门的军士都被派去城墙四门防守,偌大的一个衙门只有后院书房之中亮着一盏孤灯,走近细看只见屋内有残席一桌,桌后坐着一白面无须的青年,往身上看就见这人在此新春佳节之际,却穿了一身黑袍,一头黑发也仅仅是拿一根黑色飘带束住,他的黑袍可和赵斌那锦绣所制的黑金麒麟袍不同,他这一身乃是最寻常的黑布所制,浑身上下不见半点其他颜色,却原来是有重孝在身。

再往此人身旁左右看去,却不见半个陪酒之人,只是此人桌子对面却摆着一副盔甲架子,上面挂着一套烂银宝甲,就见此人喝一口酒,就会看着盔甲发一会呆,随后看看手中的酒杯,发出一声苦笑,紧接着拎过一旁的酒壶为自己添上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往桌上看,已然有三五把酒壶东倒西歪,显然此人已经喝了不少酒了,随着这一杯酒下肚,桌上的最后一个酒壶也被他喝完了,摇摇手中的空酒壶,这人不由得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谪仙人诚不欺我啊,这一壶壶御酒下肚,却浇不灭我这满心的愁绪啊!”

此人话音刚落,却听屋外有人说话:“俊逸你这御酒喝完了,不知为兄这里的浊酒你可喝的下去?”

屋内这人正是昔年宗老元帅的爱徒,蒲城章氏子弟,如今的建康留守使章启旸。听的屋外这人的口气,章启旸不由得微微一笑:“既然是师兄来了,还请进来一叙,小弟这里倒有残羹三两道以待客。”

屋外这人闻声当即推开屋门,就见门外这人也是一身黑袍,而一手抱着个酒坛,另一只手中则拎着两个蒲包,往脸上看颔下留着寸许长的短髯,正是宗老元帅之子,如今的兵部侍郎宗颖。

宗颖一举手中的蒲包笑道:“残羹无妨,为兄这里有上好的鹿肉和火腿,另外还有一坛家中老酒,不知贤弟可还能再饮上两杯?”

章启旸笑道:“有酒还怕没肚子吗?来来来,师兄快请坐!”

宗颖当即绕过那副烂银甲坐在章启旸身边,随后抬手拍开酒上的泥封,双眼在桌上扫视一圈,却没有去拿那酒壶酒杯,而是拿过一旁的三个小碗,随即拎起酒坛倒了满满三碗,将一碗放在盔甲面前,一碗推到章启旸面前,随后自己端起一碗。

宗颖端着碗先是冲着盔甲一敬,“父亲,这可是你私藏的好酒啊,恕儿不孝,今日却要和俊逸分饮了”,随即转身对章启旸说道:“俊逸,尝尝这酒吧,这是李太师送给家父的,一共五小坛,父亲去世前也仅仅喝了三坛,这一坛咱们今日喝了,还有一坛咱们却要等直捣黄龙那一日,咱们弟兄在去父亲坟前痛饮了!”

章启旸也不应声,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继而一声长叹:“直捣黄龙?真的会有那一天吗?一次议和,一道血诏,这建康城内彻夜欢腾,金吾不禁,我留守府的军士都被我派去城墙之上了,不然师兄你怎么能直达我这书房门前呢?”

这一杯酒似乎激起了章启旸之前喝下的那些酒劲,就见章启旸猛然起身,在屋内走动着说道:“这建康城内的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哪里有半分争斗之心,全是偏安贪欢之辈,凭借这些人,我大宋何日能还朝旧都?恩师去世前三呼渡河而望,可今时今日议和之书却是淮河为界!坊间更有传闻陛下曾密旨邓肃,要他以长江为界。渡河?渡哪条河?怕不是过不了多久,我章启旸要三呼渡江而死了!”

宗颖闻言也是摇头长叹一声,抬手为章启旸和自己添满酒后说道:“俊逸啊,过来坐,想必父帅也不想见你如此,你可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啊!”

章启旸闻言一愣,摇摇头回到桌边,端起面前的酒碗,看着其中聚散的酒花苦笑道:“哎,想当年黄河岸兵败,恩师被罢官回乡,正遇上我单枪匹马想要去砍了兀术,一句‘危难当前,唯有责任’让恩师收我为徒,现在再想这句话,却是令人发笑啊,我的责任是什么,是抗金卫国?还是护卫这满城尸位素餐、胆小无能之辈?不瞒侍郎您啊,某真有心挂冠悬印而去,北上渡江拉起一支人马和金兀术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可,可我不能啊!这留守之职是恩师去世前为某求来的,某不能弃恩师之愿而不顾啊!”

宗颖听着章启旸的话也是面色一苦,端起手中酒碗和章启旸的一碰:“却是苦了俊逸你了。”

章启旸摇摇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而叹道:“陛下命岳帅和韩将军整备军士,训练人马,希望会有北上的那一天吧,只是希望这一天来的不会太晚,到时候还要请师兄替我多杀两个金贼好圆恩师遗愿。”

宗颖闻言笑道:“俊逸这是哪里话,你这一身功夫可比为兄要高的多,到时候还是你亲上战场的好。”

“难啊,难啊!”随即醉倒在桌面上。

宗颖看看烂银甲,又看看趴在桌上章启旸那年轻的面庞,摸摸自己颔下的短髯继而摇头苦笑一声:“爹啊,你为了多几年时间,可是苦坏了师弟了!师弟啊,放心吧,会的,你会有亲自跃马渡过黄河的一天的。”

宗泽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布塞入章启旸的怀中,随即拎着剩下的半坛子酒,倒退着出了章启旸的书房。

建康城内可谓几人欢喜几人愁,可鄱阳湖莲荷山这几位,却只剩下愁容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