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师说的重臣是谁?”薛白问道:“据学生所知,右相独掌朝政,左相吱唔不言。其他能出面的重臣,似乎全被贬走了。”
说来旁人不信,但天宝年间的朝堂上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制衡李林甫,除了东宫。
眼见颜真卿不答,薛白道:“那看来,东宫不打算出面了?学生以为如此更好,举子们大可自救。”
“若无人庇护,一群生徒乡贡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学生来庇护。”
“竖子欲死。”颜真卿叱道:“一点骨牌小技护得了你一次,能护你一世?你只看贾昌这等狎臣风光,可知他们从不曾干涉国事?以娱游幸进犹敢妄言时政,初次开口圣人侥幸相饶,再有下次,看圣人杀不杀你!”
话到最后,声色俱厉。
薛白知道颜真卿说的是真的。
昨夜李隆基心情一直很好,那是因为在那句“朕不想听这些”之后他就没再进言了。但若没分寸,真是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往简单点说,次次带着目的去打牌,谁能高兴?须知连李林甫都战战兢兢,深怕惹圣人心情不好。
“老师的教导,学生听进去了。”薛白道:“但这次学生敢为举子们争取覆试,恰是因学生无一官半职,无权无势,以直谏言,说的全是公道……”
“满朝诸公,需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公道吗?!”
“需,我也敢主持这公道。道之所存,无贵无贱,无长无少。”
颜真卿忽然回想到今日见房琯,听到的那句“老夫尽力了,但东宫真的无可奈何”,再看眼前的少年,又是别样的感觉。
“你们打算如何做?”
“简单。只要保证哥奴不能以乱刑迫害举子,元次山等人堂堂正正制造声势,证明今科不公,就能争得覆试。”
“老夫有一份证据。”颜真卿压低了些声音,道:“贡院死了一名举子纪儇,老夫在他的住处找到一篇《罔两赋》初稿,卷稿上写题目的字迹,出自李岩之手。”
“足够定案了,纪儇已死,春闱当日又未写赋。那这篇出自他手的赋只能是开考前写的……”
问题只剩下如何递交上去了。
颜真卿已无门路,长安县衙、京兆府,甚至东宫都不敢受;薛白则有很多门路,但若以狎臣的手段递进宫去,反而要适得其反。
倒不如直接让举子们呈到礼部去,只出堂堂正正的明招。
“老师,能否再画一幅画?”薛白沉吟道:“我或可把与李林甫的私怨闹到人尽皆知……”
“这师徒二人还在谈呢?”韦芸进了堂,笑道:“便是有再多东西要教授,也该先用膳。”
薛白连忙起身唤了“师娘”。
颜嫣也跟在韦芸身后,脆生生地万福道:“见过阿兄。”
唯有颜真卿,分明从未答应过收这个徒弟,偏得坐听着他们这些称呼。
韦芸邀薛白留下用膳,薛白则是婉拒了,还是打算趁宵禁之前回家去。
师徒二人最后又聊了几句,关于那幅画该如何画。
颜嫣则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偷偷打量着薛白那身新衣服,再听得他们说话,一双水灵的眼睛转动两下,若有所悟。
是夜,书房中,颜真卿执笔站在一幅画卷前,深深皱起了眉。
所要画的,说来简单,落笔却极难。
首先难在不宜擅自描绘圣人,再则难在等闲画不出杨贵妃的美。
景色勾勒了无数遍,待到画人时,却始终无法落笔。
再加上近来几番为春闱之事奔走,乏困之感涌上来,最后还是放下画笔,先回正房歇息,打算到明日清晨再动笔。
烛台没有被吹灭,颜真卿走后,一名少女推门进来,走到那幅画前驻足看了一会,小声嘟囔道:“果然。”
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便决定明日再与炼师讲个故事。
转身要走,她却又停下脚步,偏了偏头,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伸手拿起了画笔。
书房中的烛台渐渐熄灭,黑暗过后,有晨光洒了进来。
颜真卿推门而入,眉宇间还带着思索之色。
他走到画卷前,正要伸手执笔,却是愣住了。
只见昨日未完成的画作上已多了几个人物,正在推骨牌。
依着薛白的说法,圣人没有画成圣人,一袭白衣飘逸,背对着他,留下一个威严的背影;杨贵妃如仙女,只显出一个侧脸,正低头看牌,恰是只有侧脸,引人遐想着她的美;虢国夫人画得很美,一身彩衣,神情里有种得意的笑意。
一株梨花挡住了些许画面,稍稍遮挡了这三人,添了些神秘、高贵之感,仿佛神仙。
视线焦点处是一个露了正脸的少年美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温润,神情专注,难得竟能画得与薛白几乎一模一样。
这少年身后,是个弯腰看牌的紫袍老者,面如斗鸡,神情扭曲,焦急不安之情溢于言表,唯妙唯肖。
着实太不给李林甫面子了。
若由颜真卿执笔,他画不了这么过分。
但此时看着这幅画,他却忍不住笑了一下,磨墨,左手提笔,在卷轴上写下两列字,用的却是草书。
“梦与神仙打骨牌图。”
“天宝丁亥春三月画赠薛白。”
待要落款时,颜真卿犹豫了片刻,忽神色一动,眼中泛起些促狭之意,题了两个字。
——“韩愈。”
这章有5千多字,我第二章还没写完,晚些发,大家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