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有欢呼声从唐军阵中往这边传了过来。
铎传于是策马往上,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他正好看到阳光从身后慢慢铺开,爬上了苍山,照亮了唐军的阵列,盔甲像鱼鳞般闪动着光芒。
阳光继续向上展开,给太和城的城头抹上了一抹金色……唐军的旗帜在招展。
铎传的一颗心便往下沉。
娜兰贞策马过来,默默看着他的侧脸。
好一会,铎传转过头,恢复了镇定,眼色里依旧锐气十足,问道:“伱看到了?”
“唐军攻下太和城了,你要怎么办?”
“没关系。”铎传道:“城内还有王城,我父王是非常坚强的人,他会撑到我击败唐军,为他解围。”
“那就好。”娜兰贞道,“我还以为我嫁不了你了。”
“我会娶你。”铎传昂扬道,自信万分。
娜兰贞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道:“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就像吐蕃会与南诏并肩作战。”
因她这一句话,铎传很开心,咧起嘴,显出少年的笑容。
“你知道‘秦王李世民’吗?大唐的太宗皇帝,世上最了得的‘二郎’,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物。”
娜兰贞闻言,不由重新打量了铎传一眼,道:“我拭目以待,但你要小心,那个唐军将领薛白,手里有很厉害的暗器。”
铎传用力拍了拍心口,用热烈的心情应道:“为了我的父王,为了我的未婚妻子,我会打赢这场战!”
又等了许久,南诏士卒终于悉数赶到了,他们稍作休息,用了干粮,开始列队,准备攻山。
然而,一阵号角响起,唐军竟是先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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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阁罗凤已服诛!叛唐者杀无赦!”
漫山遍野都是这样的嘶喊,箭雨从高处射向了南诏军。
这样的攻势给南诏军带来了多少伤亡还不好说,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却不容小觑。
段俭魏正捧着一颗苹果在吃,眼睛看着战场,嘴里嚼着果肉,嘎嘎作响。他分不清唐军喊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眼下也不可能找阁罗凤确认。
这种情况,凶多吉少了。
一口,两口,手里的苹果渐渐只剩下一个果核。段俭魏手持长刀,在地上刨了一个坑,将果核埋进去,用长刀把土盖上。
他在此埋下了一个希望。
“鸣金!”
如此大喊了一声,段俭魏再无犹豫,拨马便走。身后鸣金之声大作,一个个家将带着士卒跟上他,徐徐向南退去。
鸣金声传到了铎传的耳中,他不甘就此放弃,大喊道:“段俭魏!再搏一搏!”
但只靠喊,喊不回段俭魏,更喊不回失去的军心士气。
多喊了几声之后,唐军甚至切断了他这一部人马的退路,将他们包围起来。
“投降吧。”娜兰贞大步上前,一把将铎传从马背上拽下来,劝道:“你投降吧。”
“我不投降!”铎传十分坚决。
“你听我说。”娜兰贞道:“很多事不一定要在战场上才能得到,汉人除了唐太宗,还有个王叫‘勾践’,其实你可以……”
“别和我说这些!”铎传怒吼道,“我要夺回太和城!”
他挣脱开娜兰贞的手,提刀迎着唐军杀了过去,一刀便劈倒一名唐军士卒。
血溅了铎传一脸,他状若疯虎,接连杀人,以一己之勇猛振奋了南诏军的气势。
“黄丁火,射他!”
“嗖。”
一支箭从山坡上射来,正中铎传一只眼睛。
“啊!”
他惨叫着,带着那箭矢与满脸的血胡乱挥刀,不让唐军士卒近身。
“噗。”
他背后又中了一刀。
“投降了!”娜兰贞喊道:“我们投降了!”
“不降!”铎传道。
娜兰贞不认同铎传的固执,她推测唐军要治理云南必然能给蒙舍诏一个机会。连她身为吐蕃人,都认为眼下是可以为了保全性命而暂时妥协的时候,铎传却拼命奋战,直到倒下。
她眼看着她的未婚夫流血而亡,并不觉得他可怜,她可怜自己都来不及。
命运又给了她重重一巴掌,可她已学会隐忍。
渐渐地,战事平息下来,唐军开始押解俘虏,娜兰贞老老实实地站在那,抬头看去,再次见到了山坡上有一道熟悉的高傲的身影。
她想到自己信誓旦旦要来击败薛白,眼睛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
王城,城楼上。
阁罗凤闭上眼,嗅着血腥的风,品尝着失败的滋味。
他已经看到了苍山脚下,段俭魏撤退的情形,知道他的王霸之业成了一场空。
“大王,拿到一个叛徒!”
王城外,唐军攻城正急,侍卫们却这般喊了一句。
阁罗凤转过身,只见一队人押着郑回过来。
“郑先生?”
“大王,他是叛徒。昨夜有士卒看到他带着唐军从金刚城下来,打开了城门。他方才还想打开王城城门,被我等及时发现了……”
阁罗凤一愣,用他那满是红血丝的眼看向郑回,失望地摇了摇头。
郑回被他看得心生惭愧,叹息了一声。
阁罗凤走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刀,亲自押着郑回走回了大殿,吩咐了一句什么之后,挥退了侍者。
“我待先生,推心置腹,先生为何要背叛我?”
“大唐对王上,恩重如山,王上为何要背叛大唐?”
“是张虔陀欺我!”阁罗凤大喝道。
郑回摇了摇头,道:“王上骗人太久,连自己都骗了。可王上扪心自问,叛唐不是因为野心吗?”
“是因为唐朝廷一直想控制南诏,一直在剥夺我的权力。他们从来就没信任过我父子!”
“王上又何时信任过我?”
阁罗凤依旧执着那把刀,走上前,挥刀,割掉了郑回手上的束缚。
郑回本已闭着眼,引颈就戮,没想到手上一松,不由讶然。
“王上?”
“人各有立场,先生做了选择,我不怪先生。”阁罗凤丢掉手中的刀,神色萧索地摇了摇头。
他已心如死灰,却还没丧失理智,还在对不放心之事做着最后的安排。
“但,可否请先生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郑回对上阁罗凤那双满是祈求的眼,想要答应,却又怕是不能答应之事,犹豫着。
“断不会让先生为难。”阁罗凤道,“保我孙儿一条命,他是无辜的。”
郑回张了张嘴,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决定会有很多麻烦,带着沙哑的声音应道:“好。”
阁罗凤欣慰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