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去后,过了四五天,李翠石遇到刘姓男子村里的人,那人传来消息说刘姓男子已经死了,李翠石听后感到十分惊叹。有一天,李翠石到别的地方去,看见一个拄着拐杖走来的人,竟然很像刘姓男子。等走近一看,果然是他。刘姓男子热情地向李翠石问候,还邀请他到自己家去。李翠石犹豫地问道:“前几天忽然听到你去世的消息,怎么会这么荒唐呢?”刘姓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走进村子,来到自己家中,摆上了酒水招待他。
刘姓男子这才说道:“前几天的传闻不是假的。那天我出门,看见两个人走来,把我抓到了官府。我问他们是什么事,他们只说不知道。我心想自己出入衙门几十年了,也不是害怕见官的人,所以也没觉得害怕。就跟着他们去了,到了官府的大堂,看见坐在正南面的官员满脸怒容,说:‘你就是某某吗?你罪恶太多,已经到了极点,还不知道悔改,又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你这种横暴的行为,应该被放进锅里煮了!’这时,有一个人查看记录的簿子说:‘这个人有一件善事,不该死。’坐在正南面的官员看了簿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就说:‘暂时送他回去吧。’接着几十个人齐声呵斥着把我赶了出来。我问:‘因为什么事把我抓来?又因为什么事把我放回去?还请给我说明白。’有个官吏拿着簿子走下来,指着一条记录给我看,上面写着:崇祯十三年,用三百文钱,救了一对夫妻,使他们得以团聚。官吏说:‘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今天就该死,而且还应该堕入畜生道。’我听了非常害怕,就跟着那两个人出来了。那两个人向我索要贿赂,我生气地对他们说:‘你们不知道我刘某出入公门二十年,专门勒索别人钱财的,怎么敢向老虎讨肉吃呢!’那两个人听了就不再说话了。他们把我送到村子里,拱手说:‘这次差事连一口水都没喝到你的。’那两个人走后,我一进门就苏醒过来了,当时我已经气绝一天了。”
李翠石听了觉得很奇怪,于是询问他做那件善事的详细经过。原来,在崇祯十三年的时候,年成大灾荒,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当时刘姓男子在淄川,是负责抓捕的差役。他恰好看到一对男女哭得非常悲伤,便问他们原因。他们回答说:“我们夫妻才团聚一年多,今年遭遇荒年,无法两全,所以才悲伤。”过了一会儿,在一家油铺前又看到了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刘姓男子走近询问。油铺老板姓马,他便说:“他们夫妻饿得快死了,每天都来向我讨麻酱吃来活命。现在又想把妻子卖给我。我家里已经买了十几个人了。这有什么要紧的?便宜就卖给我,不便宜就算了。他们这样可笑,一直缠着人!”男子接着说:“现在粮食贵得像珍珠一样,我估计如果得不到三百文钱,就不够我们逃亡的费用。本来想让我们夫妻都活下去,如果卖了妻子还是免不了一死,那卖她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敢说要个好价钱,只是希望你能做件积阴德的事。”刘姓男子可怜他们,便问马老板出多少钱。马老板说:“现在买个女人,只值一百文左右。”刘姓男子请求马老板不要压低价格,而且他愿意出一半的钱资助。马老板坚决不同意。刘姓男子有点负气,就对男子说:“他那么鄙陋小气,不值一提,我愿意按你说的三百文钱给你。要是你们能逃荒,又能保全夫妻,不是更好吗?”于是刘姓男子打开钱袋,把钱给了他们。那对夫妻哭着拜谢后离开了。刘姓男子讲述完这件事,李翠石对他大大地夸奖赞叹了一番。
从那以后,刘姓男子的行为彻底改变了,如今他七十岁了,身体还很健壮。去年,李翠石到周村去,遇到刘姓男子和别人发生争执,众人围在旁边劝说都无法调解。李翠石笑着喊道:“你又想为了桃树的事去告状吗?”刘姓男子听了,一下子愣住了,脸色变了,嘴里嘟囔着,收敛了手退了回去。
邵女
太平县有个叫柴廷宾的人,他的妻子金氏,不能生育,而且嫉妒心极强。柴廷宾花了百两银子买了个小妾,金氏残暴地对待小妾,不到一年小妾就被折磨死了。柴廷宾愤怒地离开家,独自在外住了几个月,都不踏进内室一步。
有一天,是柴廷宾的生日,金氏言辞谦卑,态度庄重,为丈夫祝寿。柴廷宾不忍心拒绝,才开始和她有说有笑。金氏在卧室里摆了酒席,邀请柴廷宾,柴廷宾以喝醉为由推辞。金氏精心梳妆后亲自到柴廷宾的住所,说:“我一整天都满怀诚意,你即便醉了,也请喝一杯酒再走。”柴廷宾这才进了屋,两人一边喝酒一边交谈。金氏从容地说:“之前我误杀了那个婢女,现在非常后悔。你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一直怨恨我,难道我们就没有夫妻情分了吗?以后你再纳小妾,我不会再挑剔指责了。”柴廷宾听了更加高兴,蜡烛烧到了尽头,他便留宿在金氏那里。从此,夫妻二人又像当初一样相互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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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随后叫来媒婆,嘱咐她帮忙物色一个好的小妾,却又暗中让媒婆拖延时间,不要急着回复,自己则故意催促媒婆。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柴廷宾等不及了,便嘱托亲朋好友帮忙购买小妾,最终得到了林氏的养女。金氏一见到这个养女,脸上露出了喜色,和她一起吃饭,脂粉、珠宝、花钏之类的东西,都任凭她挑选。然而,林氏本是燕京一带出生,不擅长女红,除了绣鞋子之外,其他的针线活都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完成。金氏说:“我们家向来勤俭节约,可不像王侯家那样,买个小妾只是当作画来欣赏。”于是,金氏给了她精美的锦缎,让她学习制作衣物,就像严厉的老师教导学生一样。一开始只是呵斥责骂,后来就用鞭子抽打。柴廷宾心疼不已,却又无法为林氏说情。而金氏对林氏表面上的怜爱,比以前更甚,常常亲自为她梳妆打扮,涂抹脂粉。但只要林氏的鞋跟稍有折痕,金氏就用铁杖打她的双脚;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就打她的脸颊。林氏不堪忍受这种虐待,最终上吊自杀了。柴廷宾悲痛万分,心中对金氏充满了怨恨。金氏生气地说:“我替你管教娘子,有什么罪过?”柴廷宾这才明白金氏的奸恶,于是夫妻二人再次反目,彻底断绝了夫妻情分。柴廷宾暗中在别处的宅院修建房屋,打算购买一个美丽的女子,另立门户居住。
时光流逝,过了半年,柴廷宾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子。偶然间,他去参加友人的葬礼,看到一位十六七岁的女郎,光彩照人,美丽动人,他盯着女郎,看得入了神。女郎见他如此张狂地盯着自己,便将目光斜转过来。柴廷宾向别人打听,得知女郎姓邵。邵家是贫寒的读书人家庭,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从小聪慧,父亲教她读书,她过目不忘,尤其喜欢读《内经》和《冰鉴》这类书籍。她的父亲非常宠爱她,每当有人来议婚,总是让她自己选择,可无论贫富,她都很少有看得上的,所以十七岁了还没有嫁人。柴廷宾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知道很难得到她,然而心中却一直念念不忘。他又希望邵家贫穷,或许可以用钱财打动他们。他找了几个媒婆商量,却没有人敢去说媒,柴廷宾于是灰心丧气,不再抱有希望。
忽然有一天,有个姓贾的媒婆,带着珠宝来卖给柴廷宾。柴廷宾把自己的心愿告诉了她,并给了她重金,说:“只求你去传达一下我的诚意,事情成不成,我都不会责怪你。万一事情能成,我绝不吝惜千金。”贾媒婆贪图钱财,便答应了他。贾媒婆来到邵家,故意和邵家娘子闲聊。看到邵家女郎,她惊叹地称赞道:“好一个美丽的姑娘!如果到了皇宫里,赵飞燕姐妹又哪里比得上呢!”又问:“你家姑娘许配给哪家了?”邵家娘子回答:“还没有。”贾媒婆说:“像这样的姑娘,还愁没有王侯贵族来求亲吗!”邵家娘子叹息道:“王侯家我们可不敢奢望,只要找个读书人的后代,就是很好的了。我家这个小冤家,反复挑选,十个里面没有一个能中她意的,真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贾媒婆说:“夫人不必烦恼。这么美丽的姑娘,不知道前世修了什么福分,才能享受这样的美貌!昨天有一件好笑的事,柴家郎君说:在某家的墓地旁边,看到了姑娘的容貌,愿意用千金作为聘礼。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我早就把他呵斥走了!”邵家娘子微笑着没有回答。贾媒婆又说:“就是一般的秀才家,也不好和他们计较。要是换了别人,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能得到更多,或许还是可以考虑的。”邵家娘子又笑了笑,没有说话。贾媒婆拍着手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就失算了。我每天承蒙夫人的喜爱,一进门就和您促膝长谈,您还赐给我酒喝。要是您家得到了千金,出门有车马,居住有楼阁,我再到您家,恐怕看门的人都要呵斥我了。”邵家娘子沉思了很久,起身离开,去和丈夫商量;过了一会儿,把女儿叫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三个人一起出来了。邵家娘子笑着说:“我家女儿就是奇怪,那么多好的对象她都不答应,听说要给人做小妾却愿意。但恐怕会被读书人笑话啊!”贾媒婆说:“要是进了门,生个儿子,大夫人又能怎么样呢!”说完,贾媒婆把柴廷宾打算另立门户的想法告诉了他们。邵家夫妇听了更加高兴,把女儿叫过来说:“你试着和贾妈妈说说。这是你自己的主张,可别后悔,到时候埋怨父母。”女郎害羞地说:“如果父母能安享丰厚的供养,那我这个女儿也算有了用处。况且我自认为命薄,如果能找到好的配偶,必定会减少寿命,少受些折磨,未必不是福气。之前我看到柴郎也是有福相的,他的子孙一定会有兴旺发达的。”贾媒婆非常高兴,急忙回去告诉了柴廷宾。
柴廷宾喜出望外,立刻准备了千金,备好车马,把邵家女郎娶到了别院,家里人都不敢说什么。邵家女郎对柴廷宾说:“你现在的做法,就像燕子在帷幕上筑巢,没有长远的打算。堵住别人的嘴,防止消息泄露,怎么可能做到呢?我看不如早点回去,这样事情早点暴露,灾祸也会小一些。”柴廷宾担心她会受到金氏的摧残,女郎说:“天下没有不能感化的人。我如果没有过错,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呢?”柴廷宾说:“不是这样的。她非常凶悍,不是能用情理打动的人。”女郎说:“我身为小妾,受到摧残也是分内的事。不然的话,像这样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又怎么能长久呢?”柴廷宾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还是犹豫不决,不敢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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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柴廷宾去了别的地方。邵家女郎穿着粗布衣服出门,让仆人牵着一匹老母马,一个老妇人拿着包袱跟在后面,直接来到了金氏的住所,跪在地上陈述自己的来意。金氏一开始很生气,转念一想她主动前来认错,还可以原谅,又见她容貌装饰都很谦卑,气也稍微消了一些。于是,金氏让婢女拿出华丽的衣服给她穿上,说:“那个薄情的人在外面散播我的坏话,让我被人非议。其实都是因为男子不义,那些小妾行为不端,才激怒了我。你想想,背着妻子另立家室,这还能算是人吗?”女郎说:“我仔细观察,他似乎有些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来。俗话说:‘地位高的人不肯向地位低的人低头。’从礼数上来说:妻子对于丈夫,就像儿子对于父亲,小妾对于正妻一样。夫人如果肯给他好脸色,那么积累的怨恨就可以全部消除。”金氏说:“他自己不来,我能怎么办?”随即命令婢女为女郎收拾房间。金氏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暂时让她留了下来。
柴廷宾听说女郎回到了家中,惊恐不已,暗自猜想她这是羊入虎群,肯定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他急忙赶回家,看到家里一切平静,心里才安稳下来。女郎在门口迎接他,并劝说他去金氏那里,柴廷宾面露难色。女郎哭了起来,柴廷宾这才勉强答应。女郎去见金氏,说:“郎君刚回来,自觉惭愧,没有脸见夫人,希望夫人过去嘲笑他一下。”金氏不肯去。女郎说:“我已经说过:丈夫对于妻子,就像正妻对于小妾。孟光给丈夫送饭时把托盘举得和眉毛一样高,人们并不认为她是谄媚,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礼数如此啊。”金氏这才答应去见柴廷宾。见到柴廷宾,金氏说:“你狡兔三窟,还回来做什么?”柴廷宾低下头没有回答。女郎用手肘碰了碰他,柴廷宾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金氏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准备回去。女郎推着柴廷宾跟在金氏后面,又嘱咐厨师准备酒菜。从这以后,夫妻二人又和好了。女郎每天早起,穿着粗布衣服去拜见金氏,洗漱完后,递给金氏毛巾,行婢女的礼节,非常恭敬。柴廷宾来到她的房间,她苦苦推辞,十几天后才肯与柴廷宾同房一次。金氏也觉得女郎贤良,然而自愧不如,渐渐由惭愧变成了嫉妒。只是女郎侍奉得非常谨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有时候金氏稍微责骂她几句,女郎也只是顺从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