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丞相已经去世,我们在这里却将怨气都冲着一个死去的人发泄,这不该是一个正常人做的事情。
况且,人家放弃你,未必就一定是人家的错。
但这句话,费祎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费祎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威公啊,威公,你这是在自误啊。”
费祎的心情已经相当沉重了,他这句话也说得很重,如果杨仪还有些许理智的话,应该会豁然惊醒。杨仪本非常人,只是性情狭隘了些,但能力绝不差。费祎相信杨仪该听得懂其中蕴含的深意。
“自误”这个词儿,可不是随就会从费祎这样的大人物口中说出来——这其实已经带有一些警告的意味在内了。
费祎毕竟是有公职在身的人,这样的话,已经很难说不带有组织训诫的成分在内。
杨仪却撇了撇嘴巴,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道:“当时丞相去世时,军权在我,某如果举军投降曹魏,应该不会像现在这般的落寞吧。哎,想起来,真是让人悔恨不已。”
费祎脸色不变,但一颗心早已经被吓得“嘣嘣”直跳,他万万没有想到,杨仪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来。
“杨仪疯了。”费祎在内心给杨仪这样一个评价,一个人,最怕的便是“得意忘形”“失意变形”。
二者,同样可怕。
得意忘形者,便会猖狂,肆无忌惮,行事,便无章法。
失意变形者,便会心理扭曲,便会报复一切。
而此时杨仪,便是典型的“失意变形”,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变态”。
直到走出杨府的大门,费祎的心还“蹦蹦蹦”剧烈跳动着,久久不能平复。就连杨府老管家送他出门叮嘱他小心门槛绊脚时,他都没有听见,差一点就一个跟头栽倒在杨府的门前。
费祎连家也没有回,就匆匆忙忙回到蒋琬的公事房中,当即就把杨仪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费祎与杨仪之间没有任何私仇私愤,他不是普通人,杨仪也不是,所以,杨仪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责任向蒋琬进行详实的汇报。
蒋琬同样脸色大变,顿觉事态严重,二人立即将此事汇报到皇帝刘禅那里。
很快,对杨仪的处理就下来了——削职为民,流放汉嘉郡。
“杨仪,彻底出局了!”这是蜀汉朝堂上下一致的公认。
但若真要计较起来,大家不得不说,相对于杨仪的言行,这个处罚其实一点也不严重。
能够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诛三族,一点也不为过。但刘禅仅仅只给了一个“削职为民,流放汉嘉郡”的处罚,算得上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其中的情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拎得清。
蜀汉政权杀大臣的案例本就不多,即便杀的那几个,也都是真正的非杀不可,比如彭漾,因为卖国被先帝杀;然后就是刘琰,直接将皇帝刘禅钉在淫乱臣下妻女的耻辱柱上,被刘禅杀;最后,就是李邈,在诸葛亮灵堂上大放厥词,说诸葛亮“权臣也,类曹操,早该当死,”现在死了“该大庆,何故哭之……”被刘禅所杀。
除了这三人,再没有第四人。
就连当初夷陵之战中,镇北将军黄权带着军队投降了曹魏,刘备依然说“朕负黄权,非黄权负我”,从而宽容地对待黄权族人,并且还按照镇北将军级别给付薪水至今,一文钱也不曾拖欠过。
而杨仪作为蜀汉高官,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来,本也该杀,但刘禅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就削职为民而已。至于流汉嘉郡,其实还在成都平原之上,并不算是边远老穷地区。
所以,当蒋琬此时和费祎提到杨仪时,费祎心中便不由得一阵难过。
他为杨仪难过,也为诸葛丞相难过,更为蜀汉政权难过。
杨仪是一个悲剧,源于他的性格。
性格决定命运,真的,就是这样。
没有了诸葛孔明这样的强权人物,谁敢用他?谁能制他?为什么诸葛亮会放弃他?就因为他的性格,才能卓绝,却又自负狭隘,难以容人。处低位则不逊,处高位则自傲。
蒋琬问费祎“威公如何了?”
其实杨仪去汉嘉郡才几天时间,家属也去了,谁知道怎么样呢?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汉嘉郡的地方官僚,断然不会去做那“痛打落水狗”的恶劣行径的,对于这一点,蒋琬相信,费祎同样相信。
但想他在那里过得如何舒心,却也是不可能的。
人家不“趁你病要你命”,就算你祖上烧了高香,还指着人家到你这里烧冷灶,等你东山再起?
对于费祎,二人都很心痛和遗憾,他们都希望杨仪能够迷途知返,还有机会回到蜀汉的朝堂上来。
但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地方有信报来,说杨仪每日闭门读书,不见外人,就连汉嘉郡守前往,也吃了他的闭门羹。
“如此也好,再看看吧。”蒋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也只能这样了,蜀汉帝国多少大事需要操心,大家也不可能总将一个落魄政客杨仪放在心里不是?
南中,接下来该怎么善后,这,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百废待兴啊,毕竟算是一件好事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