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两天稍微有点失眠。”
范宁转过身来,她的位置在房间另一端,并未看向自己,正踮着脚尖从摇下的轮滑绳索架上收取衣物。
“啊,你也会失眠吗?”
“稍微啦...”希兰动作未停。
范宁想了想,戴上的礼帽又摘下,重新进房带门。
“那晚上弹给你听听。”
“你最近是不是有繁多的各项事务待处理?”
“从明天再开始也行。”
“好。”蹲在地上的希兰将衣物一件件折入收纳盒,脸颊上却微不可察地浮现出笑意。
“那你下楼等我,我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下来,嗯...你的部分个人物品还是在那间客房,一楼的盥洗室和沐浴间归你。”她愉快地做出安排。
半个多小时后,换了身澹雅玄色长裙的希兰,抱着薄毯走下楼梯,“彭”地将其扔在了靠钢琴最近侧的沙发上。
会客厅的沙发柔软宽大,堪比一张小床,且三面都没有扶手,虽然是用以助眠的闭眼聆听,但这会让她在侧躺时没有与钢琴的疏离感。
“嗯......可不可以认为,我独占了一场音乐会的全部票房?”希兰轻呼一声,躺倒在沙发上惬意地舒展身体。
她对于今天尝试着主动或半主动争取的成效非常高兴满意。
“不可以。”范宁坐在琴前解着睡衣的前两粒扣子,并调整琴凳的距离,“首先我穿的不是燕尾服,其次你认为尊客票能离我这么近吗?”
不知为何,虽然他语气平静,但希兰似乎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感,她展颜笑道:“你说得我想趴在琴边上看着你的手了,不过这里太舒服,我起不来...对了,关灯对演奏有没有影响?”
“睡眠当然要关灯。”范宁起身将煤气灯拉灭再走回,“理论上说,眼睛蒙住也没影响。”
“那我先说:晚安。”少女嘻嘻一笑。
范宁于夜色和晚风中提手,在视野里仅有朦胧光影的琴键上,奏出了《哥德堡变奏曲》的咏叹调主题。
它有着质朴、纤柔而一尘不染的旋律,沉稳醇厚的低音线条,带着惬意音乐趣味的装饰音...这一次范宁没有任何处于“审视中心”或“舞台焦点”的思想包袱,他采取了更具沉思性的或个人化的处理方式。
他不会担心某一细节失控或不小心超出稳定范围,甚至不会担心自己弹错音或停顿,因为在这里没有关系。
希兰体会到他指尖下淌出的每个音符,都带有跟自己亲密对话般的意味与思绪。
温柔过于纯洁,反而令人心神摇曳。
在主题被引出后,一个又一个对位法的可能性被探讨和演绎而出,严谨的底层逻辑稳步地推进攀升,各类舞曲、触技曲和卡农曲层出不穷,时而欢呼雀跃,时而祈祷冥思,时而展示着引人入胜的精妙巧构。
我目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错了...少女双腿轻轻晃动,享受着浴后肌肤与织物触碰摩擦的轻柔感,并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些情绪深深呼吸。
总体来说,此次演绎的速度更慢,踏板和分句也处理得更自由一些,范宁的目的是助眠,自然没有之前那种“马上让你们见识到接下来有多强”的好胜心,他按照原始的谱面重复了每段主题和变奏,而此前没有,所以这一次他的演奏时长远远超过了一个小时。
在乐曲重逢的咏叹调终止后,他停留了约十来秒,然后听见希兰似在课堂上悄声般地开口:“太——好——听——啦——”
“啊,催眠失败。”范宁刚刚放到琴盖上的双手摊开。
“实在不忍心睡着...然后,我要安可。”她说道。
“你还要安可?”范宁不觉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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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还想听去年那首《船歌》可以吗?”
“可以。”
凑巧是上一首的同名小调衔接,范宁左手在低音区敲响沉郁的g音,然后化作一组组忧愁的半分解和弦,如歌的旋律从粼粼波光上飘荡而出。
尾声,清冷的波音摇曳着消失。
“特别美,就是过于忧郁了。”希兰将指尖并拢,在黑暗中轻拍嘴唇作思考状:“我有点困了,最后还想听一首符合‘睡前故事’特点的,但甜丝丝的那种。”
“睡前故事,所以是祝好梦的意思?”范宁的手在琴键上来回虚滑,“但还要求甜丝丝,嗯,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