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项羽去烧阿房宫,也就不存在什么贪财好色,亦或是为了抢劫珍宝。后世之中,八国海盗走私贩子进了园子劫掠,那是辫子建了多少年的园子,都没见有遗老遗少多么捶胸顿足的痛恨,轻描淡写的略过不提,既不要求背诵,也不会特别强调其中因果关系,倒是对于项羽烧了个半成品的阿房宫抓住不放,全文背诵还要经常要考最后一段,又是为了什么?
光是因为老杜同学写的文章好?
老杜同学写那文章,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为什么又会有人说老杜同学写的好呢?
对于老百姓来说,凡事不能太琢磨,难得糊涂自然最好。
只可惜斐潜不行,他必须要琢磨,他要是选择难得糊涂,那么底下就是一片浆糊了。
斐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项羽为什么也不挖秦陵,而是选择了烧阿房宫?』
『他也不敢。』庞统叹息了一声,说道,『项羽左右为难,只能烧了阿房宫。』
当然,也有一说是项羽想要挖掘秦皇陵的,但是没能挖成。没挖成的原因一个是没找到,另外一个是收到了老秦人的阻拦。这没找到就有些扯了,毕竟秦始皇那个时候下葬也没多长时间,陵墓周边的植物什么的也不可能立刻生长得和其他自然环境一样,真要找,多半还是能找得到的,所以若是项羽真有想要动手挖陵墓却没有挖成功的原因,也就剩下了后一个可能性才比较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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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点头说道:『没错,难处皆在人心。』
人心。
千古什么都会变,唯有人心不变。
伟大的人心依旧伟大,卑劣的人心依旧卑劣。
陵墓作为人去往极乐转生的宅院,在当时人心中的地位不低于自己的家园。秦始皇陵,就是一个老秦人心中的标志,也是天下其他势力观察汉对自己态度的风向标,保留秦陵,显示的是汉的胸怀和广大,让所有人相信,汉会用最大的诚意和度量来接收他们,统治他们。
刘邦进军关中的部队,除了他自己的老部下之外,就是在川蜀之中招募的凑数人员,賨人,巴人等等。
刘邦出身中低层,游侠出身,其支持者早期核心为沛县集团,均无世袭殷封,后期加入的如韩信,陈平,张耳,多为破落户,刘邦的支持集团,基本盘上并没有多少六国世袭旧贵。那些和秦国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刘邦基本盘里纵然有,但也不多,刘邦大可以不理会统治集团内部少数六国遗老遗少的声音,专心利用旧秦国的政治遗产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项羽出身高贵,虽然碰上了楚国灭亡的客观环境,但是父祖辈留下的威信和势力,依然让项羽享受着人上人的生活,同时项家起兵的资本,多为项氏宗族弟子以及楚国贵族后裔。
源自旧楚军的项家军,实际上是楚军的另一个复刻,楚国原令尹宋义与项梁同为大将军,这就使得项家军里充斥着大量的六国旧贵,这些人是项家军的核心力量,虽然这些人很多出身世家和职业武家,受过系统性的训练,素养和水平远高于早期的刘邦集团,但是六国旧贵是依存于封君制下的畸形产物,大一统的国家必然伤害这些画地为牢的地头蛇的利益,
所以,项羽的出身和背景以及支持势力,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像刘邦一样来个约法三章,项家军为主的诸侯军入关的主要目的就是报复,摧毁秦的统治,复辟自己封君制度下各自为政的地头蛇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项羽选择了烧阿房宫。
实际上,项羽的这个行为,既没有讨到这些六国之后的欢心,也没有得到关中秦人的认可。
两处都为难。
于是等刘邦出来的时候,秦人哗啦啦直接倒戈,六国部队也没多少斗志。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两处为难之中闯一条新路出来……』斐潜脚下踩了踩,不知道是敲秦皇的门,还是在踏着汉家的土,『这条路,比项羽之时还要更难……幸好有士元你帮忙……』
庞统拱了拱手,神情略微舒展了一些,微微的呼出一口气。
『这世间,原先只有部落,然后觉得部落名头小了,便是有了诸侯,后来诸侯也不成了,就是要称王,当王当久了,这老爷子搞出了个皇帝……』斐潜低着头,脚下搓了搓,『然后孝武帝连皇帝都不满意了,要搞个天子……其实说起来,就在这里坏事了……无为,非无所为,乃勿乱为也……』
『谁?秦皇,孝武?』庞统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华夏上古,是与天地争斗的……看看三皇五帝,有说信奉过什么?神归于神,巫归于巫,人归于人,结果到了秦皇这里,非要将自己加进去,然后左右都不是人了……孝武也是如此,天子,呵呵,当然,孝武多半自己不信,可是他这么一搞,他子孙就信了啊……』
『高祖当年选择汉中王,盯着就是川蜀之地,再用川蜀之地的人,勾连到了老秦人……这一步步走的,是靠什么?还是靠着人啊……』斐潜缓缓的说道,『反观项羽呢,在高祖离开的这时间里面做了什么?而后来,孝武又舍弃了黄老……也跟着始皇帝搞什么封禅……』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庞统看了一眼斐潜,有些诧异的说道,『就是重新理顺啊……不对,主公叫我来这里……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些事情罢?』
庞统因为脑袋开始思索了,转动起来之后也就脱离了情绪上面的阻碍,『主公你这是……』
斐潜笑了笑,点了点头。
庞统沉默了下来,看着脚下的土地,看着远处硕大的土包,半响才说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斐潜问道。
『逝者,就算是皇帝,也就是逝者而已。修建再大的宫殿,再大的陵墓,都无法保证什么,既不能保证宫殿会不会被烧了,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陵墓会不会挖了……皇帝都是如此,何况平常人?』庞统仰起头,望向天空,『能留下的,也就是传承了……黄老之道的传承,我想……从父肯定也不希望我回去……与其是在他床前做一个尽孝之子,他肯定更希望我能将黄老之道传承扩展,生生不息……这才是从父毕生之愿……传承,才是最重之事……』
传承,就是华夏文明。
『从父不出山,不出仕,并非是因为从父不想,而是不管是之前的朝堂,还是后来到了荆襄的刘景升,都不是愿意用黄老之道的人……他们只想要利用从父的名声而已……』庞统声音很平,可是眼中却渐渐的湿润了起来,『从父……从父……是为了黄老,也是为了我啊……』
庞统似乎想要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闭上了眼,任凭眼泪在脸颊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