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自己不会闹,闹起来的是旱灾下吃不饱饭的百姓,延安府各地都闹起了会社,白莲教和罗教打着忠勇会、忠义交、同仇社的幌子全都冒了出来,到处杀人。
白鹰子出门不敢走官道,麦苗在地里大片大片旱死,婆姨织的布也卖不出去,朝廷的税却不敢欠。
粮长在门外凶神恶煞,夫妻俩在门里抱头痛哭,哭完把老牛卖了,粮税总得交。
后来他听说,税其实不是不能欠,只是税分两种,一种是地方收了要交给皇帝的,好好跟衙役说,能欠。
另一种是地方摊派,衙役的薪水就在这里头,欠税他第一个不答应。
白鹰子后悔啊,早知道这样,也不至于把老牛卖了,没牛,可就佃不到地了。
次年有了经验,他没交给皇帝爷爷那份,但即使是剩下的,也得卖了家里的地把摊派交上。
第三年老天爷开眼不旱了。
但白鹰子也没地了,甭管自己的地还是佃来的地,都没了。
又到交口税的时候,家里也没啥能卖的东西,终于动了给娃娃攒的束修钱。
他让婆姨别难受,说咱家就没那出秀才公的命,他认。
就算认命,命也不放过他。
生活仿佛就是个轮回,他重新给人打起短工,攒钱糊口,买一头牛,佃五十亩地,买一亩地、再买一亩地,县里摊派要交,朝廷两税要欠。
万历四十六年朝廷开战,每亩增税三厘五毫;万历四十七年,朝廷再增税三厘五毫;万历四十八年,朝廷再增税两厘,前后共每亩加税九厘。
其实跟每亩产粮比起来,交九厘银不多,真的一点都不多。
多的是连年大旱的陕北,粮食歉收后的九厘。
后来天启年旱灾又来了。
人人咬牙度日,绥德卫的军户越来越少,山里的贼子也越来越多。
先是一家家存粮告罄,随后饿急了的人们三五成群百十成团的抢过路、吃大户,很快城外大户家也吃不到了。
人们把山上野草、路边树皮和白石头混捏成饼子蒸着吃,但这撑不了太久。
这个时候没有贼了,所有人都可能是贼。
这一年白鹰子没招了,前后欠了官府好几年的税,加上一年摊派,人又生得健壮有力,也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好欺负,他成了杀鸡骇猴故事里的那只鸡。
往年好说话的税吏弟兄都不见了,差役把他拿到官府,当着上百个欠税百姓的面用杀威棒断了左腿,为保住右腿,咬牙去借了高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