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面,灭蝗的工作虽然确实很复杂,但是对这个年代陕西的地方官员、在卫武官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只是他们人生中遇到所有问题里最容易解决的一个。
至少这事有例可循,只要把它当成事,依照过去处理成功的例子去办,它就真能办成——这年头再也没有这么容易解决的问题了。
折磨洪承畴的是蝗灾带来的次生问题,他要兼理粮饷,可是蝗灾过境,哪儿还有粮饷?
其实这时候绝望的不仅仅是农民军,洪承畴这些大明官员也很绝望,只是绝望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摆在洪承畴面前的,是一个被打烂的陕西,各县、府,在职官员不到一半,而且一旦这个官死了,或者升调了、贬谪了,就很难再找到继任者,西安知府、陕西督粮道,这都是权势大过天的实缺,硬是能空个一两年没人补。
具体绝望到什么程度?
洪承畴过去有个同僚叫刘嘉遇。
在陕西做官的时候,他管粮政、刘嘉遇管邮政,不免要打交道,关系谈不上太好,属于敬而远之……洪承畴很少眼气别人的际遇,这个刘嘉遇就算一个。
小主,
刘嘉遇是邱县人,有才学、头铁、运气差、命格硬、脾气大。
这人很任性,刚当知县就得罪御使;进兵部,得罪魏忠贤;当官离家远了就不去,阉党五虎之首、兵部尚书崔呈秀要夺情,还被他臭骂:不祥之身。
偏偏就这个人,得罪魏忠贤是因为魏忠贤仰慕才干,给他连升了两次官;为官被举了四次卓异,朝廷让举荐官员,二十个人有三个举荐的都是他。
蝗灾、积案,处理得手到擒来;山海关军需、天津卫船只,一点不是问题;陕西的邮政,办得很好,到山西去,他甚至还拖着病体跟流寇打了仨月。
到哪儿做官,就到哪立功,但凡收收脾气,没准早入阁了。
这样一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死了。
前年死的,在宣府怀隆兵备道任上被活活累死的。
因为连年战争之下,朝廷机器已经运转不灵,地方官员如果不是那么有才能、不是那么有气节,在任时怀有一点糊弄事的心态,只干自己能干的、只管自己能管的,对其他工作佛系一点。
如果不遇上后金入寇、流贼大掠、农民起义这种大事,干满一任并不难。
遇上了算点背嘛。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力挽狂澜的心思,即使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与才干。
可要是较真起来,做个好官,那积压的问题就算把人累死,也干不完。
洪承畴如今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宁夏和固原,已经空虚到没边儿了。
固原这个军镇的空虚不必多说,那是陕西大起义梦开始的地方。
其后八年里更是命途多舛,刘承宗把那抢空了,出身固原的军兵将校是元帅府的中坚力量,杨麒和李鸿嗣等官军将领又一股股地从那抽调兵力平叛。
如今整个固原镇就谈不上设防,否则一山之隔的静宁州也不至于直接倒向元帅府。
相较而言宁夏镇的情况要好上许多,早前一直能自给自足,兵力、甲械、城防工事,可谓三边翘楚。
直到去年,凉州的坚壁清野向中卫迁徙了六万多口人,紧张的安置工作做下来,让宁夏显得捉襟见肘,随后一场蝗灾毁了一茬粮食,情况就不一样了。
兵饷兵粮补给不上,战马倒毙、器械丢失的比例越来越高,下营阅操请假的军兵越来越多,不止一次有武官给洪承畴反映,再不发粮饷军队就没法带了,那些世代从军的职业武士都在营地里挂个名号,跑出去自谋出路了。
这其中最可怕的,是自万历朝宁夏之役结束后再没有哗变过的宁夏镇,出现了闹饷哗变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