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过心理准备,瘟疫最怕的是传播,而潼关卫很小,作为一个以城池为单位的密闭空间,瘟疫一定会传播得非常恐怖。
在知道魏迁儿进入潼关之时,他就知道这个大营多半没了。
但真正让他崩溃的是,他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营,被击溃、歼灭,对手不是瘟疫,更不是潼关卫旗军。
他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干掉了所有能看见的敌人。
却在绝望之下挖坑活埋自己、烧房子蹈火自焚、胡吃海塞撑破肚皮、结果患病袍泽然后自杀。
刘承宗翻阅着张天琳的文书,看着一个个有点眼熟的姓名,毁坏驿站的往事历历在目,他还记得初见时那些倒霉蛋的落魄模样。
奔波半生的苦命傻瓜,为一句死于非命,踏着干旱土地,与西北能遇见的所有对手鏖战不惜以命相搏,将一个个令人仰望的悍将打落神坛、一支支望而生畏的名师锤翻在地。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伟岸丈夫,用双拳两手打下半壁江山。
却在潼关这个地方,脱巾解甲,用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死法……刘承宗甚至觉得他的袍泽兄弟是在寻找解脱。
这些傻瓜真的解脱了。
“记。”
刘承宗低头翻弄文书,自有羽林郎执笔上前,就听他道:“授张天琳潼关总兵差遣,为大营阵亡军兵造册,领本管军营暂驻潼关,丈地御寇,防瘟备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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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魏迁儿大营参将,授金明伯爵,世袭潼关卫指挥使,其营下军官兵士,还愿打仗的并入张天琳标下,愿安家者,则迁家眷入潼关卫籍——让他自己拿出个卫官、军户授田的章程,把阵亡弟兄的陵修出来。”
说到这,刘承宗顿了顿,攥着拳头抵在嘴边。
魏迁儿那个大营的幸存军兵,即使身体没啥问题,他们的精神状态在刘承宗看来,也很难承担继续留在军队的任务了。
他们的能力足够胜任,但经此一役,精神上承担的压力太大,即使以他们为骨干重新补充成营,将来也很容易营啸。
因此干脆就把他们安置在潼关,如果以后有仗打,他们依然是最好的士兵;没仗打更好,安安稳稳过日子。
当然,他还是很难接受一个大营就这样没了的结果。
缓了好一会,刘狮子才接着道:“张天琳的兵力防着潼关足够了,让赵之瑞带个千总部到武关去,商洛道防务也并入潼关。”
“另外,给韩城的左懋第写封信,若今年山西蝗灾厉害,蝗虫过境需要人手,最近的援军是耀州米剌印部,记得求援,再给他送一份救荒定疫书。”
刘承宗刚把黄河潼关一线的事情安排好,留守渭南县的左光先就传信过来。
展开书信,终于让一脸苦大仇深的刘狮子绽放笑容。
他还没考虑好渭南县怎么办,却没想到渭南县以南居益为首的士绅就先坐不住了。
南居益给左光先写了封信,希望能举城投降,不过也有条件。
正是这个条件把刘狮子逗笑了,南居益希望元帅府收回成命,别让渭南士绅以一两银子一亩地的价格赎买自家田地。
刘承宗心说,我啥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无稽之谈,我只是想征你们的三饷而已。
不过刘承宗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南居益,只是命羽林郎给左光先回信:“让他告诉南居益,不攻城,是我后生晚辈敬重老尚书,但一码归一码,若不投降,城破之时,连赎买田地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根本不具备谈条件的基础。
这个基础是,他们被围在城里,而田地在城外。
整个陕西,只有元帅军能在城外郊野自由行动。
这才是刘承宗不急于攻城的基础,他打掉了明廷在陕西的所有机动兵力,军队以绝对优势控制城外,就控制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城池才没有那么重要。
老头儿如果识趣投降,想保全宗族,刘承宗自然不会让他们饿死。
但要是不识趣,那就把南氏田地财产统统充公。
归根结底拿下陕西,一切都不一样了,只要陕西稳定,刘狮子几乎不必担心麾下陕西籍的降将反水。
快马在关中平原上驰行,各地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蝗灾做着最后准备。
终于,自龟裂土地缝隙振翅而起的飞蝗如期而至,让所有纷争都为之停止。
与此同时,潼关卫的消息终于冲破瘟疫在河南府的封锁。
刘承宗纵兵屠潼关的消息,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