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荏苒光阴,半年时光已过。史进十八般技击本领,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叉,都学得精熟。
王进见他都学会了,自思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便告辞要上延安府去。
史进哪里肯放,说道:“师傅只在庄上住,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难道不好吗?”
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样样都好。就怕高太尉追捕到来,连累了你。另外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在老种经略相公账下。他那里镇守边庭,征讨夏寇,正是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和太公苦留王进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百两花银谢师。
史进收拾了担子,备了马,母子二人相辞史太公。
王进请娘乘了马,往延安府路途进发。
史进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只是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待送到十里长亭,史进洒泪。
王进见四下里没有外人,引着史进到亭子外走的远远的,避开母亲,说道:“贤弟,有一件事我对你不住,一直蒙你在鼓里。”
史进问道:“是什么事?”
“这事说来话长,贤弟听我慢慢道来。”
当下王进对史进说道:“此事略有些怪,我说话絮叨,可能有点儿散乱,你将就着听,不要打断我,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王进歪着头,斜看着天空:“这事还要从去年秋天时候说起,那时我正在陈州门外一个小酒馆独自喝闷酒。那天的天气早晨起来就不好,到午后下起雨来。雨点从天而降,落到瓦垄里汇成流,再顺着滑下来,开始是滴,之后成了细线,细线又变成粗线,房檐下一条条连缀成片,好似挂了个帘子。”
“贤弟,你不要笑。我小时候学过文,虽然不成,最后不得不习武,但还是沾染了几分悲春伤秋的的穷酸措大习气。我隔着雨帘看着窗外黄叶在秋风中飘摇,心情很是恶劣。”
“说起来也不怕贤弟笑话我,我在那里喝闷酒,其实是因为一件事得罪了人。那件事虽然很小,但得罪的人却很大。而且那件事属于我自己犯浑理亏,因此只得任人揉捏。好说歹说,赔了人家二百两银子,才把事情平下去。”
“虽然事情平了下去,但心里终究是不痛快,又赶上那么一个时令天气,我因此愈发多饮了几杯。或许是天下雨的缘故,酒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空空荡荡的。店小二给我上齐了酒菜,就趁机跑到后面跟厨娘打情骂俏去了。听着他二人时不时传来的调笑声,我益发不痛快起来。”
“就在我呆呆看着雨帘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坐到我对面。我斜着看了那人一眼,并不想理会他。那人却大大咧咧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呷了一口,闭着眼睛说道:十五年陈的竹叶酒,好酒。”
“竹叶酒太杀口,汴京的人不怎么爱喝,不知道他怎么品尝的出来是十五年陈。我还在乱猜,那人问道:教头是不是一直觉得心里委屈?总有些邪念?总想着能随意掌控别人?”
“他这句话一下子说到我心里,我平素循规蹈矩,但却总有几分不安分的邪念。有时候我会到集市偷些不值钱的针头线脑,就为了享受偷之前惶恐,偷之后得意的感觉。我在禁军是个教头,名望高,地位却卑微,整日被差遣来差遣去,更是时常想着要是能随意掌控别人就好了。”
“那时我已饮了半醉,大着舌头对那人没好气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更不可一日无权,大丈夫屈人下更是无穷忿怨。你有话就直说。”
“那黑衣人不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你按你爹安排的路子,按部就班走到如今,人生逆旅已过大半,仍是高不成,低不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这里有条新路,你愿不愿走?”
“贤弟,你是不知道当初他那语调多么可气。听他这么鄙夷我,我哪里肯给他好脸色?当下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哼,我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我做禁军教头,上司高看我,同僚敬重我,军士仰慕我,连录事巷的女人,都争着伺候我。衣食住行,样样不缺。”
“那个人却不慌不忙,不恼不怒。他慢慢捡起被我震落在地的筷子,在桌上摔了摔,用袖子擦了擦,夹起一块猪肝吃。”
“我接着讽刺他道:看你这个鬼样子,这种天气出来,只怕也不怎么如意吧。”
“那人脸上瞬间阴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样,说道:我知道,这些你自然不缺。只是你缺的是成为‘人上人’的机会。你被别人颐指气使的时候有多痛苦,那个指使你的人就有快活。你宁愿不要家财万贯,也要能够滋补自己的权力,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