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翊只是躬身站着,并不说话,他深知这位夫子的脾性,一则念及旧恩,二则实在不愿意伤了他。
老儒生秦颂几乎把这辈子所能想到最恶毒的话骂了出来,也只有这些,骂到最后,声音渐渐弱下去,人在骂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心里自省。
遥望眼前光景,秦颂忍不住仰天长叹:“呜呼哀哉,此错亦在我矣,汉王听信谗言出兵伐齐,我不能出言劝阻,汉王自立称帝,我又不能进言劝谏,此为人臣不能尽人臣之职也。秦颂一生籍籍无名,临死却被加授了个无印无衔的大司马大将军,简直愧对先圣。”
猛然间拔出腰间宝剑,看向城下钟离翊,对这个曾经的得意弟子说出来人生最后一番话:
“钟离翊,你记住,汉王无错,豫州百姓无错,错只错在为人臣者。”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宝剑横在颈间用力划过。
钟离翊于城下看见这一幕,伸出右手似要阻止,但又无力垂下。
剑锋所过之处,殷红飞溅,染红了锋利宝剑,斑驳了雪色长须。
秦颂无能,唯有一死以慰天地,骂完就死,到得头来,迂腐也迂腐,正直也正直。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读书人是看不起钟离翊的。
秦颂一死,再也没有人站在那座城墙之上,齐军顺势进城,直奔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此时洛阳城内的宫殿,再没有了往日的庄严气派,有的只是所有即将倾亡王朝一般的颓败。
几十万齐军一齐涌进洛阳城,至少有两三万人冲进那座皇宫,穿过倒塌的仪门,踩上斑驳的御道,正前方的宫殿里只剩下了一张龙椅。
龙椅上斜倚着一个身穿金黄龙袍的老人,四十多岁的周泛也不算是老人,只不过一头散乱的花白头发加上伛偻的身形无处不显现出来这位末路之人的颓丧。
一瞬间无数人就冲进大殿,黑压压的甲胄和明晃晃的刀剑相互摩擦着,发出铮铮金鸣。
声音吵醒了半酣中的周泛,他再一次缓缓睁开眼,自己的宫殿中第一次出现这么许多人,比以往所有的时候都多。
这些人将整座大殿塞得满满的,将正前方那座龙椅团团包围起来,连同龙椅上的周泛,所有人投露出饿狼一般贪婪的眼神,死死盯住周泛,尤其是那颗足以令他们下半生衣食无忧封侯拜将的头颅。
面对一群蠢蠢欲动的恶狼,周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没错,他已是一无所有了,他的太子早就弃他而去,另外两个儿子也战死在了洛阳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