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据我所知。这西夏国内开化甚晚,物资匮乏,通过榷场的交易,他们便可以购得我大宋各地的繁华货物,长此以往,岂不是会慢慢地增强了西贼的国力么?秦宝文所称的瓦解其国力、民力与军力的依据是什么?想请赐教!”王厚倒是提出了具体的疑问。
“我方想要开通榷场的目的作用至少有三。”秦刚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试图用最简单的说法来解释,“其一,推行文化覆盖,引蕃民仰慕归奔。我们想要收复旧土,其实关键在于收复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生民。而西北多有未开化之蕃民,他们常年过着游牧生活,习惯了自给自足的日子,若只是将这片土地简单地占领,这些蕃民便会迁走他日。而若是无民之地,便无税赋产出,就成了一块死地。”
“那我们可以迁移内地之民啊!”有一官员提议。
“迁民是一办法,但是毕竟是增加了开支。再说,原来的蕃民既是游牧,但有可能再次迁回,这便是管理上的隐患,我大宋的各个边地,类似的原住蕃民与移民之间的矛盾冲突还少吗?”秦刚如此一问,大家也就默然了。
“若我们广开榷场,不断输入大宋之丰美商品。试问,好东西谁不喜欢?喜欢了又岂能放弃?久而久之,蕃民对此依赖,便有归附之心,有了归附之心,便就有了治理之基础。这样的地方,纵使暂时被外贼窃管,那也将由内而生一股欲回归我大宋王朝之宿命。”
王厚一边听着,一边轻轻地点头以示认可,其实他父亲王韶当年一经打下熙州、河州、洮州等地,首要之事就是开设市易司,推进民族间的贸易活动,一旦蕃人欢迎,从中受益,原先在那里的吐蕃政权之影响也就逐渐被瓦解。
“其二,榷场交易中,并非是看哪一方所需要的物品更多,便就以为是哪一方的获益更大。商品交易,真正获利的是对于商品加工过程中的利润增加空间。先看一看西夏人最需要的丝绸、茶叶、瓷器这三样产品,其本质却是桑叶、茶树叶与粘土,然而因为有了我大宋的灿烂文明加工,生产出来的最终商品相对于本质增值了数十倍乃至百倍。这背后的每一分利润,都将养活了我大宋的军民,增强了我们的国力。”秦刚的这一心得来自于后世全球贸易中的切肤之痛,鹰邦的贸易优势就在于他们掌握最尖端的芯片、软件及高科技产品的销售,处于获取一切商贸最主体利润的顶端,而初期积累的兔群只能用纯粹手工堆砌的数亿件的衬衫来作此极不平等的利润回报。
不过,非常浅显的说明,显然还是打动了现场的众人,尤其是王厚也开口接话道:“反过来看西夏人所向我们主要销售的皮毛、牛羊肉、矿石、草药,都是最简单地草原上养着的、地上地下挖出来的,这些东西,因为有着青唐人、契丹人、鞑靼人的竞争,向来只能保持着较低的售卖利润。”
“的确,刚才有人在问,西夏人不肯卖给我们马匹与青盐怎么办?”秦刚提到了这一问题后,继续笑着说,“只要榷场正常开着,所有的生意都将会有做生意的办法。首先,在榷场上,他们需要的商品这么多,只要放开卖与他们,没有钱怎么办?他们势必要增大数量卖马与卖盐。而且,在一开始,无论是马匹、还是青盐,都未必是不可替代的,我们事实上还可以向刚才处道所讲的青唐人、契丹人以及鞑靼人去高价购买,只要价格提在那里,西夏人就不可能会顶得住这样的诱惑。而养马成马是需要一个周期,到了关键时期,我们一旦压价或停止收购,他们的马匹又能卖给谁呢?”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人精,说的只是马匹,那么其它诸如青盐、皮毛等物,其实都可以按此套路施行。
反过来,西夏人却无法在丝、茶、瓷等商品中如此施行,因为西夏并不是大宋这些商品的主要出口地,简单来说,你若不买,其他想买的人多着呢!
“其三,榷场交易中,即使西夏方面在短期之内能够获利。我想请在座的诸位想一想,这个获利的主体就一定会是其小朝廷吗?”秦刚环视了一下众人,直接点出,“各位都是西北的高人能吏,精通这里的情况,西夏国内的权力结构,决定了其民间难有成型的商贸,其交易获利的主体,必为其贵族权臣。而一旦榷场能够成为他们从中获利的源头,那么也就越会影响他们在朝政决策中的倾向。”
“宝文认为榷场交易会推进西夏主和派的声音变强?”李夔试探地提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西夏之前主战派当权,那是因为他们的财富主要来自于对我境内的抢劫、战争之后的勒索,再加上交战多能取胜所致!但是,一旦他们在战争上捞不着便宜,打仗即意味着财富的损耗与缩水。另一方面,参与榷场经营的权贵们却能尝到赚钱的甜头。这西贼中又能有几人还会坚持打仗?‘只顾自身利益、哪管王朝兴衰!’古往今来,哪一国的权贵都免不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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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秦刚也不管自己今天抛出来的这么多观点,在座在众人到底能够消化多少,便对此作了一番最后的总结:“此次和议,我将辅助章经略与西夏人在谈判桌上多作口舌之争,而其实在座的各位,则根本无须管顾我们的进展。大家只要记住:和议未成,一切保持原样。所以,该筑城的,继续推进筑城,该浅攻的,抓住机会就去浅攻。他们如果胆敢像过去一样,明面上和我们谈着判,暗地里搞个局部的冲突与骚扰,想来占占便宜的话。我就是告诉大家,这么好的借口与机会,千万不要浪费,他们打出来一个人,我们打回十个人去。他们试探伸进一里路,我们就给推回去十里路。我和章老经略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战场上拿得多的,谈判桌上才能谈得到更多!”
“甚善!”章楶大鼓其掌道,“下次便由徐之任此正使,老夫可以乐得逍遥做你的副使跟在一旁敲敲边鼓就行了!”
“章帅此言,折煞小子了!”秦刚躬身作礼道,态度无比地谦逊。
但是此时,他在厅里众人的眼中的形象,又是何其地桀骜不驯!
此会议结束之后,章楶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西北战略之事,仅有此六路还不够,还是不能缺少了最东边的河东路。尤其是有折家军驻防的府州与麟州,是河东路真正面对西夏威胁的最前线。
这两个地方,其实在前一次的鄜延大战中,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其东路军的波及影响,要不是小梁太后的计划最终沉沙折戟,搞不好其大军若是能在延安府取胜之后,回师时会不会也去河东路扫荡一回。
虽然目前章楶指挥不了河东路的地方,但是折家的折可适此时正在其手下任知镇戎军,便赶紧通过他,将这次会上商议的和谈谈判的明暗规则与谋划细节,尽数通知给了在府州的折克行。毕竟这是关系到对于西夏的整体战略围困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