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张徕之案,成为秦刚为了整顿沧州吏治、以及整个高阳关路驻军军纪的最佳入手点。
毕竟在这一案中,一名知县要被问斩、一名都头及若干属吏被流放、更多的关联人被处以笞、杖、徒等刑罚,的确是狠狠地震动了众人。
当晚,狱卒通知张徕:依宋律,他可在五贯钱的标准内对次日一早的餐饭提出自己的要求。张徕一听,面色如灰。
他明白了,处决他的刑期就在次日,因为五贯钱,是太祖赵匡胤定下的大宋断头饭标准。
大宋的断头饭标准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之最了,其它朝代,有的随便弄一碗加块肉片的饭,有的虽然会加一点好的菜,但大多要看狱卒的心情。
而在大宋,却是用法令的形式,明确了断头饭的绝对餐标,并拨专款供应、再加以监管,强令各地不得克扣减少。
而五贯钱的标准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前面曾提过,陈师道在做京官时的一个月月俸不过二十贯,按这样的标准,基本上沧州这里最好的酒楼里所有想吃的山珍海味都能点了。
但是张徕却沉默了一会儿,道:“断头饭就烦请狱头大哥按常例准备吧,罪官只想在临死前,求见秦知州一面。”
秦刚闻听张徕的这个要求后,也没有什么意外,在处理完了手头的公文后,便由下属带路,来到了死囚牢房。
昏暗的灯光、阴寒的气味,隔着一道栅栏,秦刚坐在了张徕的对面,并给对方带了一壶酒。
披头散发的张徕,虽然衣物不缺,但也抗不住这牢狱中的连日阴冷,一口烈酒入喉,终于感觉舒服多了:“一品天醇……我喝过,的确很不错的酒,都是你弄出来的。”
秦刚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正题。
“你很厉害!旁人看不上的一些生意,从咸鸭蛋开始、还有水泥、这天醇酒、银霜炭,一样样的,都是做到了前人之未有的水平。你要是不去考试做官,那也是能做成富甲一方的大富户。可你偏偏还读书好,诗文好,那年殿试,你还考了个一甲二十名!”张徕说着说着,不由地自己打了个寒战,又喝了一口酒,长出了一口气。
秦刚还是没有打断他,临死之人的话,可以由他说个痛快。
“你做官也不同寻常。别人稀罕的主簿啊、县令啊,你统统不去做,跑到那山沟子里说是侍奉老师,一转眼竟也能立功做到了七品的抚勾,那可是七品的抚勾啊,我张徕熬到今天,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县令。”张徕喘了一口气,却是语气一变,恨恨地说道,“别人都道是你秦刚天纵英才,都羡慕你的才高八斗!可唯有我才知道,你本来不过就是个破落商户之子,今天的你根本就不是昨天的你,你!不是你!”
听着张徕咬牙切齿般挤出来的这些话,此时才是说得秦刚心里一惊,不过他却淡淡地反问道:“那你说说看,我不是我,到底会是谁?”
“反正我也到今天了,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张徕一脸的无奈与颓废,“元佑八年正月的甓社湖边,推你下湖的人就是我!原本你就是个必死的命!所以我说,真正的秦刚,你就应该在那天,死在甓社湖里!”
“哦!”听完这句话的秦刚暗自松了口气,表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早已知道一样。
“这几天,我仔仔细细地想过了,这辈子,我没输你什么,就只输了一着!”张徕闭了闭眼,又喝下一口酒,借着酒劲,狠狠地说道,“那日,你掉入湖中,那甓社湖里的神珠便出现了,不过是你运气好,是那神珠救了你的命!也是那神珠给了你后面的诸多好运!所以,秦刚,你记着,你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原来该有的,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张徕那天给你的!”
当张徕再说出“神珠”这一词时,秦刚的心头却是一震。
并非是因为在高邮流传已久的“甓社神珠”的传说,而是关于他在突然穿越到这大宋时代的那段非常模糊的记忆。而且之后曾经在许多个梦中,他还能回忆起当初在甓社湖水的那种刺骨寒冷的感觉,同时还伴随着一道无法解释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亮光可能就会是“时空隧道”吧?然后现在从张徕所说的话里,似乎说明站在岸上的他,也看到了这道亮光。
秦刚的表面上毫无波澜,依旧还是淡淡的语气说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日我可是小命险丧于尔手,莫拿此话来诳我。”
张徕一时默然,但他心有不甘地说道:“可是我也明明看到了神珠,哪怕时间要短上这许多,上天却为何一点点都不眷顾于我呢?”
秦刚有点无语了,他站起身来,最后对张徕说了一句:“你既然相信神迹,就应该明白,神物亦有灵性,你心术不正,加害于人,神灵还能保佑于你?那真是天道不公了!”
说完后,秦刚放弃了与他继续的交流,起身离去。
这是一个至死也不承认自己心术不正、心胸狭窄、贪婪无度的人,死刑才是他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