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大大哟!”
“我的妈妈呀!”
“……”
众人乱作一团,堂妹尕桃也在人群里哭得伤心,眼泪吧嗒吧嗒直落。我已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众人全都往窖那边跑去。
我知道人在水里是什么滋味,前些年在银川艾依河和弟一起学游泳,把我差点儿淹死了,要不是五六个少年关键时刻将漂离我的救生圈推到我眼前,现在哪有我的命在!当时我在水里挣扎的感受,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虽然年纪大了,但时常独自拄着拐杖就去几个女儿家小住几天,妈时常羡慕地说:“你奶奶女儿多,这家待两天,那家住几天,五个女儿家随便住个大半年,你奶真有福气。”
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奶奶都会带我去几个姑姑家浪门子,我还陪奶奶去过她的娘家。我很爱听奶奶说她小时候的事,因为我看到奶奶长大的地方再结合她现在的模样,想象着奶奶从一个娃娃变老的过程。那时候我们来来去去都是走路的。后来弟买了摩托车,我就骑着摩托车载着奶奶去,奶奶也精神,也有勇气坐我的摩托车。妈妈时常骂我,说奶奶年纪大了,坐摩托车危险,万一摔倒了,还有命嘛!我不以为然。结果有一次去大姑家,刚好是冬天,下了点雪,阳屲上雪消得差不多了,阴面的拐弯里时不时有雪,三轮车碾压过的路面高低不平,一不注意车轮就会打滑。我让奶奶坐好,她双手抓着我的衣服一个劲儿地笑。我骑摩托车的技术不如弟,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了。山路十八弯,左拐右拧的,结果还是摔倒了,摩托车压着我的腿,我没顾上疼,急忙看奶奶咋样,我喊了几声,奶奶坐在草丛里只是揉腿,她边揉边说没事,好的了,她还问我好着么。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奶奶老了,摩托车很重,她扶不起来,幸好摩托车的脚踏垫在一块凸出来的土塄上,我的腿并没有被压住。
“奶,你还是别坐了,我技术不行,路不远了,你走一会儿。”
奶奶不听,虎着脸说她不怕出事儿,大不了死了算了,倒也干净。
“你还是好好活着,现在生活这么好,好好享几年福吧,就算你不想活了,也不能折在我手里,不然你的儿女们非把我活剥了不可!”我笑着说。
奶奶又坐上了摩托车,我也是拿她没辙,毕竟是我的奶奶嘛。既然她舍得自己的老本儿,我也就豁出去了。我们能看见大姑家的院子了,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我跟奶奶说笑着,结果这道弯里的雪没有消,我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我火急火燎地对奶奶喊:“奶,赶紧跳,不行了,又要翻了····”
话音未落,我就从摩托前头蹿了出去,扑在了地上,摩托车再次鬼使神差地压在我腿上。怎么这么倒霉!我怕压着腿,我还向前爬了几步呢。这一会,摩托车结实地压住了我的腿,我的腿剧烈地疼了起来。我怕摩托车漏油,也怕摩托车忽然着火,电影里时常这样演的。我望了一眼奶奶,她坐在一丛柠条旁边抱着腿望着我嘿嘿地笑,她的黑色的软绒帽子掉在草丛里,花白的头发跟地上的雪一样耀眼。她捡起帽子,把草穗和雪渣子吹打掉,重新戴好了帽子,又来帮我扶车了。
“奶,你走远点,摩托车会着火的。”我说。
奶奶只是嘿嘿笑,她懂什么着火呢,就算着火,她也不可能不管我的。汽油味很大,但是油没有漏出来,看来不会着火。奶奶好像很兴奋,不停地笑,脸上的皱纹,线条密密麻麻的。我心里感慨,奶奶真经摔啊!不会摔糊涂了吧?就算一个年轻人被我这样摔两次,肯定都吃不消了。
后来我辍学了,缠着家里贷款,买了一辆小货车跑货运,自从买了车,奶奶就想去更远的地方。小姑嫁得远,在白银,奶奶想去看小姑,小姑也让我开车带奶奶浪几天。我们几家人商量了几天,最终决定去。妈妈为此骂过我好几次,说那么长的路,你奶都八十的人了,你奶老糊涂了,你总长脑子吧,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认为奶奶身体扛得住,她从来不感冒,反正我没见过奶奶感冒的。小姑也铁了心,开玩笑地说,不要害怕,大不了死在半道上了,到时候直接抬着埋了就是了,一辈子人活到这岁数了,也没啥好怕的了。奶奶当然很高兴,她说她不怕死,万一死了,就找个沟把她随便撇进去就行了。惹得众人都笑了。
奶奶喜欢八卦,时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候也招人憎恶。我觉得人说话是很正常的事,不说话才不正常呢,只是奶奶时常不会表达,把话就说憎恶了。我能理解奶奶,她没有上过学,年青的时候怎么样我不清楚,现在说话确实挺逗的。她的话没有什么主题,想到啥就说啥,我想这是所有老年人的特征,也许记忆力不行了,判断力、理解力也不行了,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很正常。人都有老的时候。人老了就会孤独的,这种孤独大多时候是青年人造成的,青年人不重视老人的精神生活,跟老人也没有话可说,孤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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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奶奶在一起时,我就挖掘她年轻时候的事。奶奶说她记不大清了,我就故意引导她说。我时常问她和爷爷的爱情,提到爷爷,奶奶就红了脸,起初不愿意说,我就缠她,缠来缠去,奶奶就断断续续开始说。她说爷爷青年的时候多攒劲,人高马大;我就哈哈大笑。奶奶说的是真的,我问过很多人,都说爷爷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长得很俊。我读初二那年,爷爷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也是第一次思考了死亡的问题。人是会死的,这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自那以后,我时常梦见自己死了,被人抬着往洞里塞。
我问奶奶爱爷爷吗?奶奶就笑了,她无法回答这个“摩登”的问题。我非得让她回答,她就说,看着顺眼就行了。
妈时常说奶奶年轻的时候很丑很凶很自私,这些我无从考证,权当是妈妈的一种偏见吧。那时候一大家子搅一口锅,免不了锅碗瓢盆地叮当响,恩恩怨怨谁能说得清楚呢。不论哪个朝代,人总是有点私心的,这无可避免,也无可厚非,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我们来到水窖旁,胆大地就趴在窖台上往里面望,并且叫上两声。我也趴在窖口喊了几声奶奶,但是哪有声音啊,除了我的几声空旷的回音。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头发猛乍了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