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采并不想让儿子上战场挡枪子。他另有打算。起身从檀木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书台上,轻轻推给孙明瑾,“这孩子你是看着长起来的,这次教育厅长来师范学校视察,还望你这个叔伯多美言几句。”
近来泇水匪患不断,翟文采一直在考虑将儿子一家移往县城。孙明瑾自然先是一番推脱。你推我挡之间掂量出盒内装的是几条小黄鱼。多年的交情按说用不着这套,但这年头帮人办事都得打点,花费不少。要让周厅长打招呼,不能空手吧,花你的钱办你儿的事是个正理。便不再推脱,大大方方用一本线装《明实录》将锦盒盖住,两人便开心的开始品茶。
炭炉正旺,炉内炭火冒着青蓝火苗,将屋内烘的又暖又干爽,偶尔的煤矸细碎地炸裂声更显得屋内的宁静。
难得清闲,谈及时局,两人感慨万千。时代百年大变局的帷幕已经悄然拉开,裹挟着人们前行,前途未卜。书房壁上那幅左宗棠的手书对联在幽蓝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寂寞。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
乱世之下活人都难,下等福也享不上了。世上也没有宽处让你行,人无立足之地。
夜里,寒星冷月,淮海平原上凌冽的风透骨寒。四匹彪马喷着热气,套着两辆胶皮轱辘大车沿着河道向北飞驰,趁夜赶路,宗岳震携家带口的归故乡了。
车拐过车辐山,就进入中运河边曲线逶迤蜿蜒的沙礓路。多年黄河泛滥和大洪水冲击来沉淀下的沙土压积形成的沙礓路面,人车走在上面都特别的松软,你想走也走不快。
路软行慢,路过这里的人都提心吊胆,只因为这地方很邪怪。阴森的古柏、怪叫的枯鸦令人后脑勺发凉,毛骨悚然。民间传说这里住着神王,河湾东南就是神王山,山上还有禹王庙。有文化的先生说这里古上曾经藏着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城,早在夏商时期这里就是东夷集团的国都,国祚延续1600多年。
东西泇水与武原河在这片神秘的地方汇集成大运河往南淌。河滩路边的漫野到处残存着历年历代的残瓦碎罐,规模宏大的木桩、巨石垒成的城墙给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宗岳震憋足了一口气,捏着发麻的头皮吐了口唾沫,扬鞭催马,想快点闯过这里。真是不怕事不来事,车刚刚爬上十余米的高岗,骡马们迫不及待的喘着粗气歇脚。远远的河对面就蜿蜒来一支火龙,那是一支队伍。
夜行远路怕生人。何况宗岳震这次是带着多年来闯荡江湖的积蓄回乡落叶归根。不管来的是哪路人都惹不起,这年头杀人掠货的事太常见了,必须得躲!宗岳震慌不择路,一声低喝,左缰绳用力一顿,马车就拐进了废王城。躲进野林,宗岳震镇静的从车兜里掏出嚼谷塞给马吃,烦躁不安的马儿顿时安静下来,赶车人紧绷着的神经才松弛一点。
县保安旅旅长刘银涛带着一队人们满载而归。他刚刚在郯邳卡口以私通共匪的名义抢掠了一个货运马队,货商也被当场击毙,马队伙计四散而逃。落下整匹的棉布,成箱的香烟、药品堆积如山。押着十几辆马车得胜还朝。想着马上能和他的小美人白梅相会了,刘银涛心情愉悦,吃着大烟,唱着小曲,催促马队再快点。
在这郯邳地界,他这个保安旅旅长就是土皇帝,说谁是匪谁就是匪。他看中的东西都不要抢,定一个匪名你不死也得掉层皮,命都攥在人家手里。
到了梁王城岗,刘银涛尿意涌现,他在岗跳下马在城墙角撒了一长泡尿。一阵寒风吹来,刘银涛打了一个冷颤。也许是亏心事做太多,他顿感心口直发慌。此地不宜久留,翻身上马。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荒郊野外里有两辆马正躲着他。他更没有想到是日后会和宗家有这么深的瓜葛。真可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黎明时分,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人声鼎沸的队伍消失后,一身冷汗的宗岳震小心翼翼的把马车赶上路,他小心的在路边虔诚的跪下来,“感谢各位神灵保佑我躲过一劫,多有打扰了。”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后起身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