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起来很纯啊,蛮干净的,一看就知道血肉和组织分离得很成功,后期保存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可,谁家好医生没事干手里盘人的头骨?搁这玩嘎巴拉呢?
看见他逐渐古怪的神色,黑瞎子竟然主动解释了起来。
“你没看见外边的牌子吗?我这儿负责的可是尸检啊?我看你该去三楼东北角那儿的科室才对,走错了吧?”
“那是哪个科室?”
他嗤笑一声,收回了视线,一边迅速将自己的午餐解决掉,一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头骨上,“当然是精神科。”
“……”
好好好,这明嘲暗讽自然是少不了的,区区这点儿攻击力,吴念都习惯了。
所以这儿没人是因为不收活人,很合理。那么自己现在算是死的还是活的?这不能够死了啊,所以,如死?
吴念很微妙地走神了。
还算年轻的黑瞎子看人还不打算离开,站起来就想“送客”,门外路过的医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在门口站定,眉头皱得死紧道:“Mit wem redest du?(你在跟谁说话?)”
“?”
这问题给黑瞎子也干沉默了,他反复打量着这个为了给医生让路而被迫走进房间的蓝眼睛年轻人,看见俩人接触的地方,吴念的半个身子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被那医生截断,覆盖,终于还是把那个医生打发走了。
他面色如常地合上门,却又轻轻松了一口气,在没人看得见的墨镜后,他的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时候吴念也看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这俩人叽里呱啦在说什么,但是这个黑瞎子,明显还比较嫩嘛!
如果换成他师父,那无语的一定是对面才是!这就是年龄上的积累,岁月里的沉淀!
房间内安静了一小会儿,黑瞎子看了看安静的自在鬼(?),只能叹着气放下头骨,忍不住将桌面上一本薄薄的大册子拖过来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乐呵呵地笑着抬头。
“咱们医院最近没收过中国人尸体哈,中德混血的也没有。”
意思是别来碰瓷?吴念试着翻译了一下。
小主,
他有点忍俊不禁,但又不好落了自家师父面子,哪怕是个年轻版本的,这让他本来带着点苍白的小脸都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红温了。
“咳咳,小孩儿啊,你是混血?叫什么名啊?多大了?怎么死的?先说好冤有头债有主,错误不是我犯的,不能赖上我嗷!”
黑瞎子清了清嗓子正经了几秒钟,又随着问题的增加而变得不对劲起来,活像个心虚的犯罪嫌疑人。
瞧瞧这嘴,不愧是他瞎子师父!
哪怕这家伙可能实际年龄依然要大不少,吴念还是对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怜爱,耐心地将问题一一回答:“我……岁数上反正已经成年很久了,不是混血,人也没死。至于名字……我是吴念。”
“口天吴,念念不忘的念,吴念。”亦可无念。
他难得认真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并且对这个名字很有归属感。
黑瞎子自然不可能没听出来。
“念念,还挺好记。”
他有意忽略掉其他的内容,口中咀嚼着吴念的名字,念念有词地给起了好几个外号,最后很快就敲定下来,却并没有多介绍他自己。
“你叫我齐医生就好……你在干什么?”
吴念耳尖泛红,目光漂移,讪讪地将带有清晰图片的尸检报告放下。
刚刚触发关键词了,他有一种听见黑瞎子喊他“念念”就想装作很忙的样子的病。
也不知怎的,明明胖子天天大呼小叫地喊他都没觉得有什么,偏偏这瞎子一喊他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一声是在人家嘴里婉转了千回以后才被吐出来,感觉怪怪的,让人毛毛的。
他马上示弱了,带着羞燥试图跟人商量:“打个商量,别那么喊我行不行?”
“哈哈哈哈,你看得懂?”黑瞎子就像是找到了新的兴趣似的,十分恶劣地抓着这点不放,胳膊一抬试图揽上肩膀,却又遗憾放下,“原来我们念念还是个高材生?”
我他娘的……
吴念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强行让自己忽略掉不自在,很没脾气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德语不懂,但是单看图略懂,这看起来像是病变后的胰腺。”
这下黑瞎子是真意外了,“国内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发达到跟这边同步了?”
“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对于病理方面我基本上一窍不通啊,只是比较清楚人体结构而已,自然也包括正常的内脏。”
这样方便杀人。他在内心补了一句。
这可能不是教他的人的初衷,但却是他的初衷。
“嗐,其实这个比较好认,这个倒霉鬼只是长了个有点大的肿瘤,但肿瘤表面出现了破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了。”
黑瞎子指着照片上颜色浅淡的部分道。
吴念讶然,看了几眼以后也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倒霉。”
俩人讨论起解剖相关的事情就像是在对一块猪肉称斤论两似的,却又十分合拍,好似伯牙与钟子期。可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吴念看来,他们也算是一种师出同源。
直到黑瞎子说出尸体就在后面的停尸房以后,吴念反而一下子从兴奋雀跃得跟一只吸了猫薄荷的猫一样的姿态中突兀地凝滞了下来。
他原本是想缠着黑瞎子让人给自己带路,可,一股力量突然限制住了他,让他的双脚动弹不得。
也许,是某种条件满足了。
他冷静地看着又从指尖开始消失的手指,这回可没给他机会藏。
“听说‘鬼徘徊在人世间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执念,待到完成愿望时,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去投胎’。先前我倒是从来没信过这种鬼话……该不会,你的执念就这么简单吧?”
“真是个好满足的小鬼,只是跟你讨论了一会,聊了一会天,这就开心了?满意了?要回去下面报到投胎了?”
黑瞎子眼尖得很,然而他碰不到面前的小鬼,只能抱臂靠在桌边动动嘴调侃几句,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激烈的情绪。
可吴念还是品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显然,这人不是很高兴。
可是为什么不高兴?如果以黑瞎子的视角来看,他们只是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甚至可能自己都不是人。
吴念疑惑,吴念不理解,但吴念尊重。
于是他惋惜道:“太遗憾了,看来只能下次再一起探讨了,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全都是真话,却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都不对劲的“美好承诺”——这个“下次”对于这个从未来暂落于此时此刻的吴念来说,是已经发生了的过去式,“学到了很多”亦是如此,但对此时的黑瞎子来说,这些全部都是既定的未来。
是哪怕吴念什么都不说,这些事也都会发生的既定事实。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吴念在哄人。
如果黑瞎子对此印象深刻,那或许情况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吧。
所幸,听见的人也不会记得。
“下次见!”
吴念笑着挥手道别,没一会儿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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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么。”
黑瞎子一个人托着下巴沉思着,眼睛却在乱瞟,可惜那些比粉尘还细微的光粒并不是人类能察觉得到的东西。
他没能记住任何刚刚发生的事。
——
第三次了,还是没能回去。
吴念不太高兴地漫步在与刚刚走出医院看到的街道相似的场景中。
该简单捋一捋现状了,他没来过德国,所以这种变化跟他自己没什么关系。
已知:每次换地方都是在他和某只黑瞎子交流的时候发生的。
又因为:他不管怎么试探、拖延时间,都没出现过问题。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答案在黑瞎子身上,是黑瞎子产生的某种变化能够让他离开当前场景。
直觉告诉他,也许是某种情绪变化。
鉴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可以排除掉让黑瞎子不高兴的选项,那么暂时还剩下让他高兴的选项。这个目标听起来并不难,所以就从这个简单的开始吧!
吴念三两下就确定了目标,开始有目的性地东张西望起来。
至于更多的选项,他目前还没想到。
话又说回来,他真的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啊。
他看着周围一撮一撮的外国年轻人小团体,不太自在地挠了挠头,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简约建筑。
这地方,一眼教室,鉴定为大学。
他稍微提起了一点儿兴趣,依旧是挑选了一个最近的教室,拉开了虚掩着的门。
人在到了一个连语言都是不熟悉到完全陌生的新环境时,心里难免会蒙上一层压抑,而吴念的这一状况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就在看到台上的熟人后得到了显着地缓解。
安静的扇形空间里全是围绕着最前方的阶梯状软座,落座的人并不多,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更像一间小礼堂,或者说,文艺汇报厅。
除了最前排的几位评委老师穿着稍微随意了一点点以外,其他人都身着正装,十分正式,只有台上的那个家伙,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里衣也只是休闲衬衫,当然,也是黑色的。除了那双蹭亮的皮鞋,他身上的其他穿搭几乎就没有正式的地方。
也许不戴墨镜就已经是他对这场考试的最大尊重了。
他提着小提琴,优雅地曲起右腿,拿着琴弓的手虚扶着上腹部向评委微微鞠躬,他微笑着的表情与评委皱起的眉头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一览无余的观众席,很快就在其中捕捉到了与这里格格不入到就像个黑暗中的发光物一样的吴念,笑容都不小心扩大了几分,带着十足的新奇意味。
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其他的就显得没那么关键了。
“Ich werde nun den dritten Satz des Violinkonzerts in e-Moll von 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aufführen. Bitte genie?en Sie das Stück.(比一般语句更加正式,意思是:我即将演奏的是《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请欣赏这首曲子。)”
他的言行举止比他的衣着正式很多,让几位老师对他的印象回暖了一点儿。
说是重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
他不动声色地又多瞟了两眼看起来颇为“特立独行”的吴念,随后才架起琴弦开始演奏。
细腻的琴声如同刚打发了的奶油一般顺滑,就连一句话都没听懂的吴念都听得出来区别。
我是画家,这确实是牛笔!
吴念好奇地看着台上那个正十分投入的黑瞎子,头一次见他师父这样一个状态。
随着曲调越发欢快跳跃,黑瞎子整个人都随着音乐有节奏地律动着,可慢慢地,吴念也逐渐看出来点额外的东西来。
虽然他是看不懂那些专业性质的演奏方法,也听不太懂曲子里蕴含的情感,但是这家伙,是不是在炫技啊??
不少连外行一眼看过去都知道是指间或者掌间的精细操作被完美执行,曲间蕴含的感染力也令他震撼,随后,他看见了其他人脸上也满是赞赏与感慨,不得不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又见到了瞎子师父新的一面,这何尝不是一种惊喜?他这么想。
一首曲子不过几分钟时间,但他难得尊重地老老实实站在最角落待着,没有过去捣乱,也没有打扰任何人。
直到曲子落幕,台上人放下琴又一次行礼,他才轻轻鼓起掌,虽然掌声并声音不大,可对于这样安静的场合来说还是稍显刺耳。
这让能听见动静的人很难不去注意。
黑瞎子很快就将琴整理进了琴盒,与吴念对视了一眼,笑着挥挥手作告别状,随后重新戴上了墨镜,提着琴盒,跟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吴念的注意力一直粘在他身上,看到人要走,他也马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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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就这么一直走了好一段路,看人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黑瞎子这才回头,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是什么人呐,少爷?”
意外地直白与平静,没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词汇,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志得意满与一丝掩藏得极深的傲慢,十分有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