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凤姐、宝钗怜惜她,护着她,湘云也常来与她谈天说地,帮她排遣愁绪,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紫鹃,不仅悉心照料生活起居,还常用暖心话语慰藉她那敏感又有些自怜的内心,这才让她勉强支撑着,不至于被忧愁彻底压垮。之前弘昼佯装受伤跌马回园那次,满园女子都去迎奉,她本也打算去应付一下,奈何犯了痰喘起不来,只能作罢。
后来又听闻湘云为了替自己分说,受了些委屈,她满心愧疚,本想着去求见弘昼,讨个说法也好,表明心意也罢,幸得紫鹃极力劝阻,湘云也来开导,说是 “世事难料,且顺应时势”,她这才无奈长叹,深知身为女子,在这般境遇下,很多时候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自那之后,她身子时好时坏,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有时对这处境满是愤懑,觉得处处无奈;有时又反思自己的行为,觉得该更懂得变通;有时想着就这样平淡度日,有紫鹃陪着也好;可更多时候,和紫鹃谈心时刚冒出些对未来生活的别样想法,一想到要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心里那别扭劲儿就瞬间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如此反复思量,她的脾性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除了对湘云偶尔来时能温和相待,旁人来探望她,她一时态度和气,一时又莫名恼怒,要是多问几句,便忍不住要落泪。除了凤姐、宝钗等还常差人送些东西给她,其他人着实受不了她这性子,便都由着她独自生活了。她也曾多次想过,若弘昼来见自己,或是到潇湘馆来,该如何应对,湘云、宝钗也怕她一时冲动吃亏,悄悄提醒她要平和处之。
只是她天性高洁,一想到要改变自己一贯的做派去与主子相处,心里就难受得紧,更别说要去刻意讨好取悦主子了,每每念及此,便是愁绪满怀,常常暗自神伤。好在有紫鹃在旁,让她能在这煎熬的日子里,寻得一丝慰藉。
此刻,弘昼就坐在身边,有了这般亲近举动,她那愤懑抵触、倔强违逆、委曲求全、哭诉哀怨等种种复杂情绪,仿佛一时间都消散了,脑海中只剩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很多事人力难以抗争” 的念头,便干脆听天由命,只作平常模样,淡淡回道:“奴婢身子一直如此,是我自己向来调养欠佳,怎敢劳主子费心。” 她越是这般淡定,身后的紫鹃和鸳鸯越发觉得这气氛沉闷压抑,有些难受。
弘昼听了黛玉那淡淡的回应,微微一愣,他原以为黛玉会如往常那般或冷淡或抵触,却不想今日这般平静淡然,倒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沉默片刻后,弘昼才又开口道:“你这病可得好生调养着,园子里各种好药都有,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差人来说便是。”
黛玉垂眸,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多谢主子关怀,奴婢这不过是些老毛病了,吃了诸多药也未见大好,许是命中注定要受这病痛折磨,不敢再多劳烦园子上下了。” 她这话虽是回应弘昼,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疏离与无奈,仿佛已将自己的悲喜都藏在了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弘昼看着黛玉这般模样,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怜惜之情,他想着黛玉本就寄人篱下,又遭遇诸多变故,身子还如此孱弱,如今虽在这园子里,心里怕是一直积压着诸多愁绪难以排解。想到这儿,弘昼的语气愈发温和了些,说道:“你也莫要太过悲观,这病啊,只要用心调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平日里多读些书,也可解解闷儿,只是别太劳神了才好。”
黛玉听闻,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想到弘昼竟会说出这般关切的话语来。以往她只觉得弘昼是园子里有着身份地位之人,大家相处有着诸多规矩约束,可今日这言语间的关怀,让她原本坚硬的内心好似有了一丝松动。不过,骨子里的傲气和长久以来的顾虑还是让她回道:“主子说得是,奴婢记下了。只是奴婢这身子,怕是要辜负主子的好意了,读书也时常力不从心,只盼着别给园子添太多麻烦就好。”
弘昼听出了黛玉话语里的那份疏远,却也不恼,他深知黛玉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当下只是笑着说道:“你这性子,总是这般要强,身子可是自己的,可得多顾惜着些。我瞧着这潇湘馆清幽雅致,你住着倒也合适,若还缺些什么布置,或是想要些个稀罕玩意儿,也可同我说,我让人给你寻来。”
黛玉微微抬眸,看了弘昼一眼,目光里有一丝惊讶,还夹杂着些许复杂情绪,缓声道:“主子厚爱,奴婢惶恐。这潇湘馆奴婢住着已然习惯了,一切都好,无需再添什么了。奴婢不过是园子里一个普通之人,能有这一方安身之所,已是万分感激,不敢再有过多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