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轰然一声巨响,夜幕下寂静得犹如一潭死水的宿微城终于清醒过来,当城门被彻底踏破,那千人走了进来,皇宫之中有浪潮倾泻而出,翻涌着席卷沿途的一切,数不清的黑影踩踏着断壁残垣向着毫不起眼的那千人扑去。
谕瑾站在城墙下,他的身后站着千人。他们来自奇星岛四境破碎的城池,他们存活于凭依的武艺,他们见证了熟悉或陌生的人死亡于黑夜,他们为复仇而来,为了那过去的安宁与繁华。
破落客栈中,君洛跳下折损木桌,倾斜的桌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终于崩塌倒地,君洛走到了顾筠身前。顾筠在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可怖声响中睁开眼,无神地望着客栈门外一片漆黑,直到,有人出现。
君洛将酒壶抛到顾筠怀中,他笑着:“别怪我啊,我都喝光了。可别小气啊,以后赔给你就是了。”
说完,君洛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地伸出手,拍了拍顾筠的肩膀,他轻声说:“走啦。”
顾筠抬起头,眼里藏着黑夜黯淡照射不出的许多东西。
君洛没有回头,衣摆轻摇,他跨过破碎门槛,天空中有刹那电闪,然后便是轰鸣,君洛抬起头,月光在一瞬间照在了他身上,而后短暂散开的阴云再次汇聚,雨终于落了下来。
澜珊带着女子与那个面容柔和双眼纯净的孩童走进来时,狂风携着骤雨打湿了顾筠的衣角,他仍坐在那里没有动弹,直到眼神聚焦在那个孩子身上,那张脸,那双眼,多像啊……
风雨在那个孩子的身后混乱着,拉扯着撕碎一切,而那个孩子只是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睁着那双眼看着顾筠,不知不觉地,顾筠的双眼一片湿热,视线模糊中,他看着他。
澜珊走到顾筠身前,沉声问道:“你便是顾筠?”
顾筠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将酒壶系在腰间,他回道:“是的,我就是顾筠。”
澜珊看着顾筠单薄的身姿微微皱起眉,不知道为何大哥会找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和自己一起护送女子和孩子离开,不过澜珊还是说道:“走吧,我送你们出海。”说完她转过头,看着一脸悲切却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女子,她不知觉地声音颤抖说道:“嫂子,我送你们离开。”
当澜珊和顾筠带着女子与那个孩子走出宿微城,风雨之中一切声响都埋葬于电闪雷鸣,他们离开,那个女子抚了抚腹部,回过头,眼泪终于混杂在雨水里落下,打湿了脸,滴碎了心。
那个藏在心里的人,终究没有见到最后一眼,可铭心刻骨的所有,终究是如何也放不下。我等你归来,如那日等你娶我。
皇城之战落幕的三个月后,奇星岛终于接受了最后的事实,那个嗜血残忍的魔君开始了他的统治。
奇星岛南境由于并没有如同魔君大军登陆的东境与北境一样被焚毁,所以很快便在新的统治下继续着虽然困苦却只能如常的生活,只是为了生存和活着。对于奇星岛南境青潋山下赋阳村的人而言,如今除了赋税高些,官吏更暴戾些之外最大的不同,便是在山脚下浮山湖边多了一间青竹搭建的长屋,以及住在其中的那个满头白发看不出年岁的男子和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直到竹屋挂出医馆的牌子,村里人才知道原来那个白发男子是个大夫,而直到有人去了医馆,才知道那个男子居然还是个神医,许多积攒多年不化的顽疾,男子都能药到病除,一手医术很快便传遍了附近的村寨,又传进了城池里,不到一年,医馆门前便门庭若市,其中附近城寨的人居多但也不乏久闻大名远道而来的人。
男子来者不拒且一视同仁,无论什么身份,无论财富几何,都得老老实实地接过门前孩子手中竹签按着次序问诊。男子无论出了什么药方,解了什么顽疾都只收低廉的价钱,可效果也足以当得起这声名鹊起。
“顾先生,这丹阳果去哪里能寻到啊?”有一个农夫打扮的汉子蹲在自己娘子身边,看着她的苍白脸色有些焦急地追问坐在木案后的白发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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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神色平淡缓声说道:“丹阳果极为难寻,怕是一般的药房也是抓不到的。”
汉子一下子便急了“这这这,顾先生这可怎么办啊?”
男子说道:“别急,我这还有一些。枝儿,到药房里取几味丹阳果来。”
站在门前攥着竹签的孩子喊着:“好。”然后便起身跑向屋后药房,男子笑着喊道:“慢点,别跑太快了。”
当一线夕阳沉入山后,男子放下屋前幕布象征着一日问诊结束,他转过身看着小心收拾有些杂乱的房间的孩子,笑着说道:“枝儿,今晚想吃什么啊?”孩子抬起头看向男子,露出了干净明朗的笑容:“竹筒饭。”男子哈哈大笑:“天天吃这个也不腻啊,好,那我加几块腊肉进去。”
说完男子便走向灶房,而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好耶。”
夜色深沉,看不清明月也不见繁星,似乎是要下雨了,男子照顾好孩子睡去便吹熄了烛光,黑暗里男子看着孩子模糊面容,依稀分辨出他脸上微皱起的眉,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年了啊,即便忘了许多东西,可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内心留下了苦痛,记不起却也困扰始终。
男子伸出手去抚平孩子的眉间,然后掖紧被角,他深深看了一眼气息平稳睡去的孩子,转过身放低了脚步缓缓走出小屋,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暴雨混杂在风中拍打着竹窗,他睁开了眼。
翻身下床,他揉了揉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穿好鞋然后推开门走出房间。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先生的房间时顿了顿,而后便继续走去,直到紧闭的门前,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解开了门闩,风雨扑打在脸上,他眯起眼,感受着慢慢渗进身体的寒冷,然后走了出去,关上门,他站在风雨之中。
竹屋后院的竹林在夜幕风雨中簌簌作响,像是喧嚣的声音在作乱,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却始终看不清那些混乱模糊的画面。雨水砸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他看不见熟悉的朦胧月色和星光,只有褶皱铺满湖面,翻涌着湖水漫上草甸。长发垂落,沾了雨水很快便遮住了视线,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转身取过靠在屋檐下的一把伞,却不撑起,他走在雨中,慢慢踏进山林深幽的黑暗中,不知去向何方。
落叶厚厚堆积在树下,被雨水浸出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身体,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足以休歇的地方她却不忍离开。走了一天才在这勉强收拾好的庇护所休息片刻,她却来不及放松疲倦的脚丫和被划出道道血痕的纤细手臂,只能抱紧脏乱褴褛的单薄衣服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大雨拍落与狂风呼啸的声音填满了所有的黑暗,她害怕,怕这未知的黑暗,怕这刺骨的寒冷。她开始听不清声音也渐渐模糊了视线,脑袋似乎沉重得再也提不起来,她摇摇晃晃。
晃动着,他从黑暗里走出,模糊混乱,依稀轮廓,她张着嘴却说不出求救的话,可是他来到她的身前,蹲下身,温暖笼罩住奄奄一息的她,轻声说道:“别怕,我带你回家。”
风雨之中,他见到了她。
孩子并不宽广的背上躺着浑身滚烫又在寒冷夜雨中止不住发抖的女孩,他将伞夹在身后衣服夹层间倚在女孩身上,遮住了落雨,一路小心翼翼地奔跑,终于看见了黑幕下的竹屋,孩子松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门开了,孩子顿住,满头白发地男子脚步匆忙地跑了出来,脸上是近乎疯狂的焦急,以及看见孩子之后突如其来的如释重负和诧异。他奔进雨中,接过孩子背上的女孩,一言不发地拎起两人走回屋中。
烛火亮起,黯淡风雨之中,一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