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五姐驾到

雨滴开始敲打天窗时,九月溜进了高二(3)班。空荡荡的教室弥漫着板擦粉的味道,何芳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位置。草稿纸堆成小山,九月鬼使神差地抽走最底层的纸页,那些起伏的曲线在某个瞬间突然坍缩成熟悉的角度——眉骨的弧度,下颌的切线,与她素描本上的轨迹完美重合。

黄昏的雨幕中,有人踩着水花跑过走廊。九月掌心的草稿纸被攥出褶皱。函数图像在暮色里泛起微光,所有坐标都指向美术室的方位。

(六)

月光穿过雕花石窗棂,在凉亭的青砖地上织出一片银纱。何芳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细碎的金色花瓣躺在掌纹间,像撒了一捧星星。

她听见石子路上传来窸窣脚步声。回头时正撞上九月怀里抱着的玻璃罐,几片桂花瓣从罐口的棉布缝隙里漏出来,落在何芳的帆布鞋上。“这是我用分子筛做的干燥标本。”何芳举起手中的木盒,盒盖掀开时涌出清甜的香气,“要试试看吗?把新鲜桂花放在无水乙醇里......”

“等等。”九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少女的指尖沾着夜露,凉亭外的池塘泛起细密涟漪,惊碎了倒映的月轮。九月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今天我们不说那些公式好吗?”

何芳怔了怔。她想起三周前的午后,自己在图书馆翻到那本《飞鸟集》,泛黄的书页间夹着九月写的批注:“雨水把云的眼泪种在泥土里”。那天她第一次在物理笔记的空白处画了朵小桂花。

凉亭立柱上斑驳的朱漆蹭着何芳的后背,她看着九月把玻璃罐放在石桌上。月光像液态的水银漫过罐身,浸泡在酒精里的桂花瓣舒展着经脉,仿佛随时会重新绽放。“上周文理班辩论赛......”

“我说了别提这个。”九月猛地起身,头发扫过何芳的鼻尖,带着洗发水的橙花香。辩论赛上何芳作为理科班一辩,用熵增定律驳斥“友谊地久天长”的论点时,九月就坐在第一排擦眼镜。

蟋蟀的鸣叫突然清晰起来。何芳摸到木盒边缘翘起的毛刺,那是她熬夜打磨时留下的瑕疵。她想起九月在篮球赛上偷偷给理科班送云南白药,被班主任撞见时通红的脸。

“给我。”九月突然伸手。何芳还没反应过来,木盒已经落在对方掌心。九月解开颈间的银链,吊坠打开时,何芳看见自己去年送她的单片桂花标本嵌在琉璃里,像凝固的琥珀。

“交换。”九月把玻璃罐推过来,酒精里的桂花突然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金色旋涡。何芳低头看见罐底沉着枚银杏叶,叶脉上用针尖刻着泰戈尔的诗句: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地,遇见了,走近了。

“何芳,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妹了。你就是我的第五个姐姐。”

“那以后你把不要再喊我全名了,也别喊我'芳姐',感觉叫五姐也不行。”

“那我要怎么喊你……”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很希望我的妈名字里有个'念',对的,是'思念'的念……你以后就叫我'念姐'。”

“念姐,念姐……”

“太好了,我终于有小妹了。”

……

晚风穿过凉亭,带着桂花的甜香与实验室酒精的冷冽。何芳摸到木盒夹层里的纸条,那是她抄录的《夜航船》段落:“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石桌上的玻璃罐突然泛起微光,浸泡的桂花瓣在乙醇里舒展成完整的五瓣形。

池塘里的月亮又圆了。九月把银链扣在何芳手腕上时,惊起桂树枝头的夜鹭。白羽掠过月轮的瞬间,何芳看见凉亭匾额上“掬月”二字泛起青苔的潮意,像她们在教材里夹了一年的桂花书签,终于在这个夜晚酿成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