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柳生

“咳咳、咳……”

床上躺着一人,从先前开始便不断传出的咳嗽之声正是由此人发出。

“析栾,是你么?”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床上那位努力着喘息了好一会后,方才说出一句话来。

析栾闻言神色大震,她弯腰放下手中抱着的弃儿,缓缓向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床榻靠近,借着昏暗的光线,想要看清床上那人的模样,但是那人须发遮面,似乎很久未曾打理,她根本无从辨认。

见到析栾靠近,床上那人原本全身上下都弥漫笼罩着一股死气,但唯独一双眸子却在此时突然绽放出异彩,咳嗽着断断续续地道:“你还是……咳咳……和以前一样……咳咳……一样漂亮……”

“你……是柳生大哥?”

析栾实在是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人躺在床上邋遢得如同野人的模样,她怎么也不敢将他和当年那位丰神俊朗、灼灼其华,号称东岛素面郎君的柳生正平联系在一起。

床上那人点了点头,又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仅仅是点头就已经用尽了他全身力气。良久,只听他缓缓吟道:“锦面狼,不自量,敢和戚英争霸王;盗嫂平,无廉耻,妄同韩信较高低。”吟完这几句,又是一连串猛烈的咳嗽。

析栾听完这几句没由来的打油诗,眼中顿时流泪不止,确信床上之人是柳生正平无疑!因为这首打油诗,正是自己当年说给他的,除了他和韩英之外,这世间绝计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柳生大哥,真的是你,你怎会成了这幅模样?”析栾掩面失声,顾不得呛人恶臭,扶着床沿垂泪而泣。

柳生正平似乎是笑了笑,只是须发遮面看不真切,只听他道:“当初你们离开东岛后,又出了些事,咳咳,我落得个全身残废,你来了,连出门相迎都做不到,当真是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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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栾闻言霎时止住哭泣,惊讶地问道:“你已经这样十多年了?”

“多少年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日子一天一天过,我就一直躺在这里,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再来见我一面。现在你来了,我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或许真如他所说,正因为得偿夙愿,卧床十余年的柳生正平整个人似乎瞬间精神了许多,说话时咳嗽也不再如原先那般频繁。

“我不许你死!”

析栾忽然就有些生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她伸手拨开了柳生正平遮面的糟乱须发,凝望着他那副与记忆中已经判若两人的苍白面孔,强忍住心中疼惜,她冷声质问道:“全身残废又如何?以柳生大哥你的能耐,想要重新站起来并非难事,可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

柳生正平躲闪着目光,不敢直视女子满含幽怨的双眸,一转眼,恰巧瞥见了杵在门口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小韩弃。

柳生正平与小韩弃对视了一阵,眼神中泛起一股难掩的艳羡之色,他顺势转移话题道:“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析栾点了点头,起身将因避让恶臭而迟迟没有上前的弃儿牵到床前,冲他道:“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柳生伯伯,他和你父亲是过命之交,和娘亲也是极好的朋友,你在这和柳生伯伯说会话,娘亲去打盆水来。”说完,便拿过水盆出了屋子。

“侄儿韩弃,拜见柳生伯伯。”

小韩弃呆立片刻后,乖巧地来到床边,跪倒在床前纳头便拜,居然恭恭敬敬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

柳生正平压根没想到他会行如此大礼,有心想要阻拦却是无能为力,只得斜着眼睛干着急道:“如今的我,不过一个枯睡等死的邋遢废人,如何受得起你这跪拜叩首的大礼?”

“伯伯受得起。”小韩弃站起身来,迎着一股子恶臭又朝床榻靠近了两步,朗声道:“我父母识人无算,唯独却皆引柳生伯伯为知己,想必伯伯必有过人之处,那我韩弃自然也是敬佩伯伯的,因此给您磕一个头。我父母久在中原,期间伯伯身受大难而不获知,十余年间非但未替伯伯雪恨,甚至未曾亲临探望,让伯伯您饱受十余载苦等煎熬,忝为伯伯知己。今日由我韩弃代父母向伯伯您赔罪,因此再磕两个头。伯伯受小侄跪拜三叩首之礼,当之无愧!”

听完小韩弃这一番发自真心、毫无造作之嫌的言语,多年来一直不悲不喜、内心麻木的柳生正平当场感动得眼含热泪。

整整十二年了!

当再见到十二年来令他每日里都魂牵梦绕的析栾时,他尚能淡然处之,不曾落下一滴泪水,却不成想会被这个孩子的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直到析栾端着水盆推门进来,柳生正平才勉强收拾好情绪,沉声道:“有关他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却不知你们此番赴东岛,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韩英他一去多年,生死不知,我和弃儿虽已寻找多年,但一直不曾探得丝毫线索,只好一直这般浪迹天涯。”析栾一边用浸过热水的毛巾替他擦面,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少些悲凉,道:“正好弃儿他想要学武术,我便想着带他来东岛,顺便拜访故人,只是没想到……”

柳生正平打断了析栾,望向小韩弃问道:“你叫韩弃是么?”

“是的。”

“你为什么要学习武术?”

“我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好娘亲,才能早日寻回父亲。”